到了戏台外，宋朝云已经捧着花烛等他们了。宋奶奶站在宋朝云身边，抱着秀禾服，气喘吁吁道：“我对不起你们啊，那死娃子从他老汉口中晓得这鞋底有古钱，原来这几天装乖，是想偷钱啊。”

宋阿毛偷鞋去卖，实际是看中了鞋子里的铜钱。

姚志信的手指下意识一紧，正好按在千层底上。这才发现，鞋底有一块圆形的硬物。原来，古人结婚，会在绣鞋里放铜钱讨好彩头。

丁晓雨打开盒子，只见玉已经碎成两半。姚志信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什么都看不清了。

老头老太太们已经唱完了《团结就是力量》，所有演员都上台了，准备唱《恭喜恭喜》。这是最后一个节目，表演结束后，村长会带人去丁家吃午饭。

姚志信曾好奇，不是过年，为啥要唱这歌。

陈老师笑，这首歌是1945年，为庆祝抗日战争胜利的歌曲。那一天，县里在城隍庙演出了川戏、京剧。县暑期教师讲习会，办庆祝抗战胜利晚会，从擦黑开始，到晚上10点才结束，热闹得很。用这首歌，正合适。

从来没有一段历史会真正消失，就算大家忘记了苦难的岁月，但终究有东西还是刻在骨子里流传下来。就像这首歌，没有排练过，但大家都会唱。

村长已经起身鼓掌，正准备说结束语，邀请来访的客人们去丁家吃饭。丁晓雨和宋朝云突然抬着一张长条桌上了台，陈老师僵着脸跟在后面。

走到台前来，陈老师已经换上动容的神态。他拿着话筒说：“抗战结束了，我们云华村牺牲的先祖们，也能终成眷属了。”

所有演员面面相觑，却碍于陈老师的颜面，没有追问。陈老师拨了拨手，大家自觉站到了桌子两边。

《恭喜恭喜》的歌声减弱，花烛燃了，大白墙上出现了喜字。从后台上来一对穿着红衣的男女，一个被宋朝云扶着，一个被丁晓雨扶着。

姚志信从男子的身形看出，他是楚梦之。可他的面目已经模糊，让人感觉看清了，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装玉的盒子还在姚志信手中，姚志信这才想起爷爷说过，他认识一个能补玉的匠人。

姚志信关上盒子，跌跌撞撞跑向爷爷，把盒子往爷爷面前一摊。爷爷颤抖着手接过玉，什么都明白了。他拍拍姚志信的手，艰难地说：“回头补。”

陈老师主持着婚礼，台上台下都有人起哄。

拜过了天地，宋朝云递给楚梦之一根秤杆。楚梦之轻挑盖头，新娘子的脸总算落入众人眼前。大家只觉得新娘子漂亮，却也没人能看清新娘子的脸。

新娘子穿着秀禾服，正是宋奶奶手中抱着的那一件。姚志信想，楚梦之曾告诉他，宋瑶圆脸，圆眼睛，楚梦之对她一见倾心，他们是青梅竹马。念头至此，新娘子的面目似乎清晰起来，就是宋瑶。

台上的演员们总算察觉不对劲了，不是他们眼神不好，而是眼前两个人，是真的看不清样貌。

大家这才注意到大白墙上的画面，那挂着红绸的木墙恍惚真的一样，让人忍不住伸手触碰。

没有投影，也不是木头，更没有红绸，但让人感觉这一切就是真的。

刚有人想逃，似乎被宋朝云和丁晓雨联手止住了举动。

楚梦之握着宋瑶的手，直视宋瑶的双眼问：“你怨我吗？”

“从未。”宋瑶感慨，“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或许曾经怨过，但是我都明白，所以不怨。”

楚梦之哽咽道：“我找了你好久。”

“我也找了你好久。”宋瑶伸手触碰楚梦之的脸，说，“那房子都塌了，我一块块砖刨啊刨，刨到的是捡不起来的血肉，我还是不甘心。我看到姚七的时候，便明白了，你是为了保他一个全尸，所以牺牲了你自己。”

楚梦之哭得像个孩子：“那你为何不来见我？”

宋瑶笑：“因为我没有遗憾了呀。我的丈夫是英雄……”

“我去打仗，从不是想当英雄。我只想有幸福美满的一生，只有这一个愿望，从未变过。”

“我懂，我懂。他们说，你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永远可以奋不顾身，永远想不起我。我知道，你只是为了能给我一个家，一个可以夜不闭户、丰衣足食的家。没有国，哪来家。”宋瑶抱着楚梦之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了。”

大白墙上，出现了很多男男女女，一闪而过。

毫无征兆的，他们的身影就这么淡去，宋朝云和丁晓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没有音乐，也没有任何结束语，台上的人愣在原地，台下的人还等着谢幕。

村长身边的领导率先起身鼓掌，用浓浓的鼻腔说：“太好了，老秦，这场演出太好了呀！”

台上，陈老师才回过神来，深深向台下鞠躬，他身后的演员们也才哆嗦着弯腰。没等台下回过神来，台上的演员一哄而散，又是空荡荡一片。

戏台上依旧是白色的墙壁，留下一张燃着龙凤花烛的长条桌，显得那么突兀。

村长带人离开后很久，台下的村民跑到台上去看，不明白刚刚的场景从哪里出来的。台上的演员却坐到台下来拍胸口，喘粗气。

有人问：“你刚刚看到了吗，那，那两个人不是我们村的，也不晓得哪里来的。”

有人后怕：“就不是人。你们哪个看清楚长相了吗？”

“难道是妖怪？”

“是妖怪也不能乱说，没看见投资来了吗，还想把投资吓走啊。”

“但是我听他们的话，咋觉得是英灵呢。是老祖宗，怕啥子。”

……

村民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收手机的人一声尖叫：“我的天，观看人数破百万了！”

“我的也破百万了。”

“我的也是。这，这是祖宗保佑啊，给我们演了一场好故事。”

……

村民的雀跃声中，姚志信扶着爷爷回家。爷爷说，这样便好，楚梦之也算如愿了。

姚志信跟着丁晓雨离开的时候，没来得及关门。家门大开，屋里没有人。灶台还是冷的，昨天摘的蔬菜已经吃完了，又需要下地。

楚梦之曾在这里生活过，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像一场梦，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

这一天，村民们没为签订了合同而欣喜。所有去过神女庙的人都在相互询问，演出中，画面上出现的是谁，最后结婚的又是谁。

妖怪的传说总算被人遗忘了，大家按照演出中看到画面，给牙牙学语的孩子们又编了一个故事。

曾经，有一对夫妻来到云华村，帮助村民立足。他们教会了村民狩猎种地，在乱世里求生。所以，村民们为了纪念他们，在长江边的神女庙立了两座石像。他们时不时会出现在村里，教训村里的坏孩子。如果教不会，就把坏孩子全部带走。

杜奶奶也对小圆子讲过这个故事。

小圆子踢着藕节一样的腿，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干，对姚志信不以为然地说：“切，奶奶当我小孩子呢，我晓得她在骗我。”

小圆子他妈从屋里走了出来，没好气地说：“又在吃，都有糖尿病了还吃。你奶奶才没骗你呢，不听话的孩子就会被抓走。你还想不想当运动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