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听得一愣一愣的，直觉许诺的逻辑不太对头，但琢磨了半天，又完全无法反驳。

许诺倒是得意起来，甩掉鞋子，任凭两只白嫩的小脚丫在夜风里一荡一荡，继续道：“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失去人性，失去许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听上去好有道理，是吧？不过，这么丧心病狂的话，当然是要最极端、最险恶、最孤注一掷的时候，才能拿出来说，总不见得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遇到几头小小的会说话的老鼠，就立刻‘失去人性，拥抱兽性’了——乌正霆中校这么迫不及待地‘失去人性’，岂不是刻舟求剑吗？”

楚歌挠了半天头发，喃喃道：“虽然我们的出发点好像不太一样，但结论都是差不多的，就是此时此刻，我们还是要尽量拥抱人性，捍卫正义，是吧？”

“没错，就是这样。”

许诺笑眯眯道，“如果我们运气够好的话，或许一辈子都遇不到需要在‘人性’和‘兽性’之间做生死抉择的时候，何必这么早就庸人自扰呢？所以，别纠结这么许多了，坚持你认为正确的道路，大步向前走吧！”

“被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忽然通透了许多。”

楚歌极目远眺，视线越过黑黢黢的城市，地平线上灯火辉煌，那是距离市区不远的灵山港，正在夜以继日地作业，港口之上，是苍茫的苍穹，而他郁闷了许久的心境，也似无尽苍穹般豁然开朗起来。

许诺说的没错，是他想岔了。

一开始，他以为乌正霆中校放纵国师的行动，损害的仅仅是灵山市的长期利益，有可能导致日后地表的灵山市和地底的长牙王国之间发生冲突。

为了快刀斩乱麻解决迫在眉睫的威胁，不得不牺牲部分长期利益——这样的抉择，的确有纠结和权衡的必要。

但实际上，乌正霆中校采用欺骗和奴役的方法来对待鼠族，损害的不仅仅是灵山市，甚至是整个地球联盟的核心价值观。

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制，诚信，友善——这些，都是地球联盟弥足珍贵的核心价值观。

数十年前的灾厄纪元中，全人类正是在这样的核心价值观的感召下，才团结到一起，组成地球联盟的。

过去一年，来自修仙界的修仙者和幻魔界的魔法师们，也是相信了，至少暂时相信了这样的核心价值观，这样熠熠生辉，如钻石般珍贵，在修仙界和幻魔界绝对不存在的核心价值观，才心甘情愿留下了，收敛自己的爪牙和傲气，和地球人一起捍卫联盟，建设美好的未来。

包括未来，楚歌相信，当更多穿越者来到地球，或者更多碳基生命觉醒了智慧，或者各种天外来客，外星人，域外天魔……乱七八糟的异界存在，来到地球之后，这样的核心价值观，就算不能深深吸引他们，总归能多少降低几分他们的敌意。

越是灵气复苏，天下大乱，越是要高举核心价值观的旗帜，五十年、一百年都不能动摇，这才是地球联盟足以和元婴强者、化神老怪、高阶魔法师和诸天神佛相抗衡的东西！

乌正霆中校，真的错了，为了区区灵山市地底的虫潮危机，就令宝贵的核心价值观蒙上污点，何止“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简直是“倒持太阿，授人以柄”！

“谢谢你，许诺，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楚歌从水箱上面跳了起来，舒展筋骨，做了两节广播体操，只觉神清气爽，身体都轻盈了不少。

“不用谢，只要你明白我说的有道理就行了。”

许诺顿了一顿，又道，“至少，肯定比小宫主那个妖女说的有道理，所以，你以后遇到想不明白的问题，就尽量回家多找我商量，既不要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钻牛角尖，更不要去找小宫主，听她的馊主意，知道了吧？”

“知道了，这不是有时候看你跟着金律师东奔西跑，太忙了，不想打扰你么？”

楚歌道，“再说小宫主也没那么一无是处，虽然此女是算不上什么良善之辈，但她至少够聪明，也很有分寸，很多事情交给她去办，真能办得妥妥帖帖……许诺，你怎么走了，是夜风吹着太凉了么？”

回应楚歌的是天台铁门狠狠关上的声音。

楚歌摸了半天鼻子，也没摸出个所以然，耸耸肩膀，顾自回到姐妹馄饨店的小阁楼里睡觉。

躺在床上，心潮起伏，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在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首先，乌正霆中校放纵国师的行动，已经进展到了收尾阶段，楚歌人微言轻，自然不可能阻止。

不过，等到计划成功，他们真的抓住了蛇魔和病毒博士，那时候，就需要灵山市有关部门去处理手尾，解决长牙王国的问题。

到时候，楚歌绝不会再退缩，一定要坚持将真相告诉所有人——既包括长牙王国的鼠族，也包括灵山市乃至整个地球的所有人类。

他不希望自己捍卫的联盟，是一个害怕真相的国度，他坚信，人类文明有勇气，也有智慧，面对一切真相。

如果乌正霆中校或者别人再唧唧歪歪，他拼着不走官方渠道，也要通过媒体和社交网络公开一切，让大众来决定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和鼠族文明相处。

至于地底……

他也会自告奋勇，亲自深入长牙王国，去告诉食猫者和别的鼠族所有真相，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消弭彼此的怒火和警惕，促成真正的合作甚至联盟，这便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最终决定的道路！

“我早该这么做的。”

想明白一切，楚歌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片清澈，意志如坚硬而璀璨的水晶般熠熠生辉，嘴角也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意，“真是的，明明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辈，又怎么学得会乌正霆中校那样的杀伐决断，强行变得和他一样，岂不是东施效颦么？

“决定了，明天就去找俞会长和穆处长，哪怕找一具普普通通的老鼠躯壳，以‘观察员’的身份，近距离观察一下地底近况也好，等到乌正霆中校和国师他们把蛇魔还有病毒博士彻底搞定了，我第一时间就能去找食猫者，不要再让这个该死的谎言气球，吹得越来越大了！”

打定主意，楚歌不再纠结，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梦里再没出现鼠族被奴役或者被欺骗，稀里糊涂送上战场充当炮灰，又化作冤魂厉鬼冲出地面的场景。

反而出现了无数皮毛晶莹剔透，模样憨态可掬的小老鼠，穿着花团锦簇的服侍，如同《猫和老鼠》里的杰瑞一样，在灵山市的大街小巷载歌载舞的画面。

一直睡到黎明时分，楚歌才被热醒。

“怎么回事，这么热？”

他舔舐着干裂的嘴唇，还有些睡眼朦胧，脑子不太清醒，只觉得四周热得古怪，仿佛空气中都涌动着无形的火焰，令他心浮气躁，血脉沸腾，体内灵能蠢蠢欲动，大有爆体而出的冲动。

坐起来，眯起眼睛，愣了半天，楚歌才意识到，“热源”仿佛来自地底。

就像是一座蛰伏在地底休眠了亿万年的死火山，突然死而复生，喷薄欲出。

灵山市地底，自然没有火山——无论活的还是死的都没有。

不过，楚歌却知道，另一种最近几十年刚刚出现的恐怖自然现象，和火山爆发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地底灵脉爆发的征兆！”

楚歌悚然一惊，从床上一跃而下，飞奔到了窗口。

推窗看去，此刻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万籁俱寂之时。

大街小巷，风平浪静，貌似没有任何异样。

忽然，却有一道强光，从地底窜出，在楚歌眼前，如烟花般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