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菡没打过水仗。

渭江宽坦，但凡两岸有所动作，对岸遥遥便能看到。

她可不敢指望对岸的人是瞎子，江船集结的这些日子，对岸应有察觉。

所以，制定精细的登岸策略，应对极有可能的凶猛防守方为上策。

是以，她不得不求助于林天和。

林天和生于东阳、长于东阳，东阳城外有条宽大的东阳河流经。

东阳城年年龙舟赛事远近闻名，关于江战、船战，林天和应当比她有经验。

或者说，应当比她有办法。

这几日，林天和虽说不上挟私报仇，却也以此向她拿乔耍性子。

十几万大军的生死大事岂是儿戏，他林天和怎敢？

追着林天和的屁股，她忿忿不休：“林天和，你是聋了，还是屁股又痒了？”

林天和倏地止步，她猝不及防，一鼻子撞上他后背冰凉的甲胄。

她被撞得鼻子胀痛，眼中当即就包了两泡泪，手捂鼻子跳脚咆哮：“林天和，你信不信老娘弄死你？”

林天和悠然转身，见她手捂鼻子的暴跳模样，嘴角微不可察一挑。

他负了手，半弯了腰，将脸凑近她，半笑不笑道：“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卫菡手捂鼻子，眼泪花花地，看着凑到眼前的，这张清秀的脸。

俏脸寒了一寒，她扬手就打，手却被林天和闪电般捏住。

他轻轻一掷她的手，耸了耸肩：“既然卫将军毫无诚意，末将便去歇着了。”

卫菡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再过三个时辰，江岸便到，时不我待。

急恼攻心，她探手一把揪住林天和的后衣领子，将他猛地扯回，又大力一掰他的肩。

待林天和一脸恍神转身，她迅雷不及掩耳，踮脚就“叭”地一声亲在他脸上。

松开他，她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嘴，暴喝：“行了吧？行了吧！”

林天和呆立原地，眼神散乱地看着她，喉结一动，咽了一口唾沫。

她一把抓起他的手就往船舱走，不由分说道：“你如愿了，该当同我商议登岸细则了……啊！”

她惊呼一声，手被林天和大力一扯，身子猛地被林天和扯入怀里，当即就见林天和俯下唇来。

江船甲板上密立的乾月兵，见母老虎般的卫将军，被清秀的林将军吃了豆腐，霎时发出震天的笑声，和雷鸣般的喝彩声。

卫菡昏懵着脑子，瞪大双眼，失神看着双目紧闭的林天和。

于自己胸口紧贴处，便是隔着厚厚的甲胄，她也能感应到林天和，有如惊雷的心跳声。

年愈三十的男子，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紧张得眼睫乱颤，捏着她手的手剧烈颤抖。

而她的嘴唇，若被他有若饿狗啃食，虽是灼烈却很笨拙，完全寻不到章法。

不及她的小郎中半分！

小郎中？卫菡脑中闪过宋玉书的脸……

宋玉书将她轻轻放于榻上，俯下头来，低喃：“记得同女公子说过，‘玉书是女科圣手’，那话是真的……”

天上的星星纷纷落入卫菡眼中，将她眼中林天和的影子打散。

她猛地回过神来，大力抽出被林天和紧捏的手，一巴掌盖到了林天和的脸上。

“啪”地一声清响，林天和霍地睁眼，恋恋不舍地将她松开。

呼吸轻促地，林天和迷醉着眼，冲她一扬下巴：“打吧打吧，我应得的。”

卫菡恼羞成怒地瞪着他，瘪了两瘪嘴，抽嗒了两声，转身冲入船舱。

身后再次传来将士们的哄笑声，还有调笑林天和的声音。

“采花不成反被刺，林将军，算你活该。”

“林将军，卫将军的嘴甜不甜？”

“林将军，快去追啊，兄弟们给你鼓劲……”

林天和抬起手，拇指轻轻抚过亲过女将军的嘴唇，又一抚火辣辣作痛的脸，讪然一笑，追身入舱。

抵近卫菡双手抱臂、临舱窗而立的背影。

林天和从怀中掏出早已书好的战术，轻轻咳了一声，“逗你玩的，末将早就拟好了战术……”

……

仲冬十一月，虽未下雨，江风却寒冽刺骨。

一轮红日跳出江面，照满江通红，亦将江面氤氲的寒烟，照得白茫茫一片。

白茫茫的寒烟中，江船身影有若魑魅魍魉，影影幢幢。

定州一侧的江岸上，沿岸布满了抛石机，站满了张弓搭弩的永安兵。

为江风所吹，江水“蓬剥”击拍江崖，溅起水花冲天。

崖上，晏元良半仰于软辇之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雪色狐氅。

他惨白着脸色，一双有若万年枯井的凤眸，沉沉眺入江上寒烟之中。

没敢向将士们宣布自己重伤难医，濒亡在际，他只道受了风寒。

带着身子剧烈的痛楚，他定心凝神，静待江船进入射程。

一个时辰后，高升的红日将江上寒烟蒸升一尽，江面上有如过江之鲫的江船，密密麻麻现出真身。

射程已到，他缓缓抬起无力手，虚弱一喊：“放！”

身边侍立的羽林卫将首得令，一扬手中令旗，高声：“放……”

命令一声接一声传远，须臾，乱石穿空，万箭齐发。

“隆隆”之音，“嗖嗖”之声，有若惊雷炸破天地。

漫天飞石，与曳着火焰的油箭扑天盖地，朝江船袭去。

卫菡立于江船船头，望着天空落下的飞石和火箭，扯着嗓子高喝：“举盾，集中精神，注意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