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宋卿月后，说书先生也不敢造次，更不敢亲近，言昔道往。

昏蒙着脑子接下赏赐，等帝后离去，于景春楼众人的恭贺声里，说先生呆坐了良久，久久回不过神。

他年事已高，本道在景春楼说完这一年的书，便回归乡下含饴弄孙。

今皇后赐他千金，皇帝赐他“金口玉言”的金匾……老先生一颗沉寂的心再次活泛了。

他想要再写一出，事关当朝宠后传奇经历的书戏，于东阳城永久流传。

*

东阳城西，算命先生的卜摊，人去摊空。

今日帝后双双驾临东阳，算命先生坐不住，也去了城门迎接。

自御驾入城，算命先生便挤在百姓堆里，随着御驾仪仗队伍，前前后后跑了半日。

御驾巡遍东阳城各大街巷后，去了东阳知府府邸，算命先生方才兴尽而归。

当朝宠后出身东阳城，虽算先生心中生起，与有荣焉的荣光，却没忘记讨生活。

还有半日太阳方才落山，他便回了城西的卜摊，打算混完今日才方回家。

遥遥地，他见自己的算命摊子前面立着一堆人，看那些客人着装打扮，个个尊贵。

算命先生本是负着手，哼着小曲，懒洋洋缓行，一见摊前来了营生，立时健步如飞。

上气不接下气奔近卜摊，他连笑带喘地，抬手躬揖于人群外围。

“老朽归矣，老朽归矣，诸位让让。待老朽坐下，要算命的，要占卜的，请诸位依次报来八字。”

说话间，算命先生喜气登眉……

帝后果然尊贵，福泽苍生，还将福气带与他这位贫寒的算命先生。

围堵于卜摊的众人让开道，算命先生得以入内，一提袍子于摊子后面坐下。

手上忙着铺好纸笺，提笔将墨汁蘸足，这才抬头笑问众人：“不知哪位贵客先来？”

摊子前的矮几上，早已坐了一位肩背宽阔的男子。

男子宽额若广坦平原，浓眉聚若墨染，高鼻而方唇。

算命先生打眼一望其人面相便惊……好一个相貌堂堂，贵气非凡的男子！

“我先来！”男子笑意朗朗地看他。

“有请尊客报上生辰八字，以及所占事项来。”算命先生忙提笔举于纸上，凝神静气地看着男子，等他下文。

“非为我占。”男子缓缓摇头，“我想请先生为自己算占上一卦。”

说完，男子一招手，身后看着分外威武的护卫倾身过来，于算命摊上放下一块足有十金的金饼。

望着那黄澄澄的金饼，算命先生震惊了眉眼，恍若听错般看着男子笑吟吟的脸，惊问：“贵客……可是要我为自己占卜？”

男子将金饼往他面前一推：“正是。”

算命先生取来三枚铜钱，摇头笑道：“不知尊客想看老朽占出什么结果？”

男子道：“无论结果，老先生但卜无防。”

算命先生将铜钱三枚取于手中，数摇之后，往案上掷了三回。

得出卦象后，算命先生拈须大笑。

笑声爽朗，感染得男子分外好奇，挑眉一问：“结果如何？”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算命先生目光落向那块十金重的金饼，冲男子扬颌一笑，“却不知贵客可是老朽的贵人？”

男子一双朗目中眼波流转，分外温柔道：“先生猜我为先生之贵人，却不知先生才是我的贵人。”

算命先生眨了一眨眼，讶问：“贵客何意？”

男子肘撑卜摊，身子朝他微微一倾，认真问：“先生可还记得，五年前，后面那株老柳树下，有一花子流落在此一月？”

算命先生口中“咝”了一声，手拈胡须，阖目回忆：“五年前……我身后的老柳树下……花子？”

男子朗目熠熠，出声提醒：“先生日赠那花子三五枚铜板，可还记得？”

算命先生启眸，向男子犯难一笑，叹道：“背后的这城墙根下，日日都有花子，但凡老朽手有余钱，便会施赠一二……”

男子摇头，感慨：“先生高风亮节……”

一提衣袍站起身，男子后退一步，朝算命先生拱手。

“五年，我流落东阳，日日偎于先生背后这株老柳树下，苟延残喘。我从未向先生乞讨，先生却日日赠我铜钱，我才有钱买饼裹腹，活下性命。”

算命先生怔怔站起身来，手指他道：“原来，原来，你便是当年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啊！”

当年，算命先生背后乞丐无数，日日倚着城墙根下厮混，向过往的百姓乞讨。

某日，他背后的老柳树下来了一个新花子。

这花子也是奇怪，偎着那株老柳树整日不出一言，看着明明奄奄一息，却不乞食。

两日后，他看不过去，扔了三个铜板给花子：“莫饿死在老夫身后，去买张饼填填肚子。”

花子看了一眼扔到脚边的铜板，不伸手去捡却道：“我非花子，不受嗟来之食。”

怕花子饿死，他便捡起铜板，塞到花子手中：“算我请你吃饼。”

其后一月，每日他皆赠花子三五铜钱，直至花子不再出现。

……

闻听算命先生失口失礼，称呼男子为“家伙”，立即有护卫暴呵：“天子面前，你怎敢放肆如此？”

天子？算命先生震惊，呆滞地看着面前贵气非凡的男子。

即墨江年抬手制止千牛卫呼喝，再次拱手揖下：“朕，谢先生当年施赠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