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点秋阁。

院里枇杷开得正盛，将枝头都缀弯了腰。

枇杷树正对着书房的格子窗，此时已近晨曦，有丝丝缕缕的微光，透过窗户溜进书房，照在伏卧窗棱的娇软美人身上。

女子凝脂般的背上，香汗密布，几缕发丝粘在上面，极致的黑与如玉的白纠缠在一起，勾画出一幅摄人心魂的美景。

她粉颈虚抬，嫩如春荑的手攀在窗沿上，整个人如风中杨柳，随风摇曳。

“六妹妹，爱我吗？”耳边响起湿而重的喘息。

女子眼睑半瞌，贝齿紧咬，朱唇上泛起细细密密的伤口。

直到此时此刻，她也不肯泄露丁点儿软弱。

“还是不愿妥协么？我就这般令你厌恶？”男子重重压下，声音沉冷如冰。

忽然，女子螓首猛地高昂，双手紧握成拳，似再也承受不住。

“你既引我入深渊，那我便拉你作伴，六妹妹，你别想跑……”

女子终于啜泣出声。

我只是盛世蝼蚁，趋利避害有错吗？

＊

正文

盛京城。

五月初。

清风徐徐，阳光和煦。

梁晏姝穿来这里已有三年。

这日，自明德堂散学后，她便被堵住去路。

面前的少年，俊脸通红，偷眼悄望向她，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元哥哥是……想要邀我赏花吗？”梁晏姝唇角勾笑，一双春水眸子，清亮惑人。

少年狠狠点了下头，眼里的期待似要溢出一般。

“这……”梁晏姝小脸低垂，露出几分羞涩样儿。

元子攸见此，紧张地手心直冒汗。

他急切道：“梁，梁妹妹，你愿意吗？”

梁晏姝微微侧过头，一瞬后，她搅着手中帕子，小声回道：“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她面上露出几分为难，“我家中三哥哥的生辰快到了，府中上下都忙碌得紧，这个时候，若是我说要外出赏玩，怕是不太好了。”

“啊，哦，哦……”元子攸听罢，立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谢家三公子是什么人？

当今陛下的亲外甥，谢侯府的世子，年方十七，便做上了都察院副都御史。

他的生辰，那自然是一等一的排场。

见少年的眼中失了光彩，梁晏姝顿了顿，心思一转，又开口道：“不过……”

她一双水莹莹的眸子直直望向元子攸。

这一对视，又令元小公子痴迷了，只觉胸口的期待都涨到了嗓子眼。

“不过如何？”他飞快接过话，紧盯着面前海棠花似的娇颜。

“不过花虽然看不了，待哪日得闲，游湖泛舟什么的，妹妹愿邀元哥哥再一同前往，到时候，元哥哥可一定不能拒绝哦～”

说着，梁晏姝便坨红了小脸，快速转过身，拉着丫鬟就往前走。

没两步，又回眸含笑瞥了一眼元子攸，

那一眼，熠熠如星闪。

于是乎，我们元小公子便醉了，痴痴傻傻地，在原地呆杵了半晌。

直到梁晏姝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还缓不过神来。

梁妹妹竟然主动约他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梁妹妹对他也有意啊！他怎么就这么英俊不凡了！

实则，梁晏姝可没想那么多。

游哪里的湖，泛哪年的舟，除了邀他还邀了谁，她可没立字立据。

穿过来三年，她人从豆芽菜，长成了如今娇柔妩媚的小姑娘。

喜欢她的，不知凡几。

区区一个元子攸，不过是她拿来逗乐的傻小子。

回到谢侯府，走在回揽春芳的路上。

看着府中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擦檐洗廊、移树栽花。

梁晏姝又不得不再次感叹：人，生而不平等。

一个普通的生辰宴而已，搁现代，她自己的都懒得花心思过。

然而，此时的谢侯府，却已经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了，只等着那一日张灯结彩宴请宾客。

就梁晏姝自己也躲不开。

要想过的好，大树得抱牢，她深谙这个道理。

她现下所在的，是渔阳谢家。乃世袭侯府，枝繁叶茂。

老侯爷已故多年，留下老侯夫人谢氏并三房儿子，还有一房嫁入东洲巨富的女儿。

各房又早已开枝散叶。

大房两子一女，二房独一子，三房一女，外加养女梁晏姝。

而今，掌权的是谢家二房，也就是谢侯爷，他娶了当朝长公主叶芸。两人的独子便是梁晏姝口中的三哥哥，谢照秋，也是府中的世子。

而梁晏姝，则是谢家三房苦逼的养女，没错，养女！

当年，谢三爷已经娶妻，三夫人出身不高，但温柔恭顺，两人过了一段和和美美的日子。

但谁知，谢三爷出了一趟远差，回来便要死要活纳一名乐籍女子为妾。

那女子长的玉貌花容，娇柔妩媚，谢三爷痴迷她入骨。

老候爷哪里肯答应，动用家法，打折了棍子，谢家老三愣是不知悔，两方僵着谁也不肯妥协。

就这么养在外面八九个月，那女子竟难产诞下一女，自己血崩而亡。

这个小女婴被抱回了侯府，只被当作远房亲戚的遗孤，养在三房。

老侯爷明言：不随谢姓，不入族谱，取名梁晏姝。

谢三爷自那女子去了，就好似魂也跟着去了，长居西山万年寺，求神问道。

对于这个害他挚爱女子身死的孩子，则是满心怨恨，不管也不问。

一个女孩儿，在深宅大院，在举目都是亲人，但又无一人为亲的世家侯府，境地可想而知。

梁晏姝刚穿过来时，从丫鬟口中得知原主身世，她恨不得以头抢地。

原以为上一辈子已经够惨了，哪里知道重开一局，扑地更惨！

不过，她是谁，孤儿院里长大的人精。自小要什么没什么，就只有眼力见。

上辈子她就从孤儿，一步一步爬上了上流社会。

如今来到这里，已经三年。

在府里，地位虽算不上翻天覆地，但对比当初，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回到揽春芳，她的丫鬟春枝便提了晚上老夫人设宴的事。

“嗯，知道了，先回去打个盹，时辰到了叫我。”梁晏姝打了个轻轻巧巧的哈欠。

今日进学，天蒙蒙亮就起来了，听了半天之乎者也，头都晕了。

春芽悄悄看了眼她的小姐，果然是哪里不一样了。

以往的六小姐最怕这种聚会，她身份尴尬，胆子又小，这种场合往往都备受冷落和嘲讽。

而现在，小姐似完全不把这些当回事，整个人轻松又惬意。

没眯一会儿，时辰就到了。

梁晏姝被挖起来，简单妆扮一番，随后便去了侯府正堂。

她一身妃红（是粉红，不是大红）齐胸襦裙，垂髻上系着同色（原来写海棠红，细心的读者纠错，改了）的细绸带，走动间，红绸（是粉红绸）翻飞，灵动飘逸。

用膳的过程有些安静，秉持着食不言 的规矩。

梁晏姝坐在最末，她眼眸低垂，身形纤侬有度，脊背挺得笔直，像振翅的蝶。

面前玉盘珍馐摆满了桌子，梁晏姝盯着眼下的一亩三分地，吃的甚是艰难，没办法，得矜持。

吃着吃着，忽觉有一抹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驻足片刻，又似不经意移开。

梁晏姝心底冷哼一声，是谁，她很清楚，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显。

饭后，老夫人拉着各房，又叙了会儿话。

梁晏姝陪笑，小脸都快笑僵。

出正堂时，已经月上中梢。

梁晏姝落在最后，恭敬地拜送各房。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她才领着春芽往揽春芳去。

两人走在抄手游廊上，没一会儿，竟瞧见不远处，有人驻足在一侧，模样似在等人。

梁晏姝抬眼看过去，与那人视线相撞，

是谢知春，大房大公子。

她怎么会放过刷好感的机会，唇边立马绽出一抹又甜又乖的笑，“大哥哥好。”

也许是作为府中长孙，谢知春的性格稳重，也颇会照顾弟弟妹妹们。

对于梁晏姝，他印象里这个妹妹从来都是怯弱的，整个人垂眉顺眼，样貌模糊，对他也甚是惧怕。

不知从哪日起，这个妹妹忽然怯怯地开口向他问好，偶遇的次数变多，眉眼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他不知不觉，也把她当亲妹妹般疼爱。

“六妹妹好。”

面前的少女，一双大眼干净澄澈，巴巴的望着他，既乖巧又懂事。

谢知春顿了片刻，抬手接过身后亲随递上来的小匣子，比巴掌还小，送到少女面前，“六妹妹的生辰也快到了，给妹妹的贺礼。”

梁晏姝心里一喜，前几日稍稍透露，她的生日也快到了，没想到，这谢知春就放心上了。

她素白的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对珍珠绞花耳坠躺在其间，雅致又不失可爱。

“谢谢大哥哥~”

“喜欢吗？”

“嗯，很喜欢。”

梁晏姝垂首，默了默。

“怎么了？”谢知春见她似乎情绪有些低落，问道。

再抬头时，梁晏姝的眼里已经蒙上一层水光，她抬起青葱玉指，假意抹了抹。

“没什么，就是……第一次收到礼物。”

梁晏姝笑得羞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谢知春看了，只觉心疼不已，他抬手摸了摸梁晏姝的脑袋，“生辰快乐，以后……每年大哥哥都会送你礼物的。”

“真的？”

“嗯，真的。”

“那，一言为定。”

……

梁晏姝捧着匣子，走在回揽春芳的小径上，脑袋里还在想，这谢家大公子和她那现代的老公真是像极了，不仅长的有些相似，就连性格都相似。

一样的同情心泛滥，一样的怜惜弱小。

这样的人最好骗，几滴眼泪就够了。

走了一会儿，前边提灯引路的春芽，突然停住，梁晏姝差点就撞上。

“怎么了？”

春芽让开身。

只见前边背手站立的，赫然是今日家宴上，早早便离了席的那位——世子爷谢照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