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恨
作者:古月dml | 分类: | 字数:51.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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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嘴仗
刘姝是在黄昏时分得知程昭是如何与匈奴使臣周旋的。
匈奴尚武勇,一向看不上那些只会吟诗作画的文人墨客。
程昭和那些匈奴人打了几架,打得他们心服口服,答应不再求娶刘姝。
而他们又转而求娶刘娇,程昭却未帮这个嚣张跋扈的六公主说一句话,甚至那和亲圣旨都是他亲手所写,用的是皇帝揉皱了的那块锦缎。
夜里,刘姝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她和她母亲一会儿在春华庭后院摘梨子,一会儿在西苑采桂花。
她母亲仍穿着那套梨花白的广袖襦裙,笑得像春花一般灿烂,亲昵地唤她:“怀夕。”
可很快树上的梨子没了,枝上的桂花也消失了。
最后,连她母亲也化为了泡影!
她在梦中寻觅,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阿母”,可那里除了一片茫茫的白,便只有她一人。
睡在隔间的苏荷听见了刘姝的哭泣声,她惊得坐了起来,赤脚下了榻推开小门绕过屏风来到了刘姝榻前。
昏暗之中,她担忧唤道:“公主,公主,快醒醒!”
刘姝睁开眼来,几滴泪从眼角流下浸湿了素面的枕头。她还未从梦中的悲痛之中回过神来,待看清眼前的苏荷后她才明白刚刚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公主,你又做噩梦了”,苏荷握住了刘姝放在锦被外冰冷的手。
刘姝已经有好几年不做这样的噩梦了,可她外祖母去世后她又开始做噩梦了,有时梦见她母亲,有时梦见她外祖母、外祖父和舅父们。
刘姝的心隐隐作痛,昏暗将她心中隐藏的悲伤释放,她一下坐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苏荷。她悲泣道:“阿姊,我想阿母了!她不见了,我好害怕!”
刘姝的悲伤和无助让苏荷心中作痛,她回抱住她的小公主,垂泪安慰道:“公主别怕,有苏荷在,苏荷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
苏荷温暖的手安抚着刘姝的后背,她在苏荷给予的温暖中慢慢停下了哭泣。她的头倚靠在苏荷肩膀上,她声音嘶哑却深切地说:“阿姊,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苏荷郑重回道:“公主放心,苏荷会好好地陪着公主。”
她见刘姝平静了下来,便柔声道:“公主,天还未亮,再睡会儿吧。”
刘姝哭过后,觉得累极了。她半眯着眼,轻轻“嗯”了一声后放开了苏荷。苏荷扶着她躺下,她在昏沉之中拉着她的衣角,像小时候一样道:“阿姊陪着我睡。”
苏荷勾了勾唇,不无伤心地想我的小公主还未长大,却已经背负了这么多苦痛。
这样想着,她明知会被夏姑姑责罚却也开不了口拒绝。她柔声回应道:“公主睡吧,我陪着你。”
说着,她就在她身边躺下了。
刘姝将被子拉向苏荷,她闻着苏荷身上淡淡的暖香睡了过去。
次日,苏荷果真被夏姑姑责罚了,挨了训又被罚了半个月月钱。一向视钱如命的她心疼得像在滴血。而刘姝又像以往一样偷偷地把半个月的月钱补给了她。
刘姝知晓苏荷为何会这般视钱如命,她很心疼她,平日里也会额外地给她些赏赐。
苏荷家里穷,她的阿母就是因为没钱请产媪医师,生孩子时大出血死了,她那刚出生的小弟也夭折了。
后来,她那个冷心硬肠的酒鬼阿父又把她卖给了人牙子,几经辗转她又进了宫来。
她人生的前几年因为没有钱受尽了苦痛,入宫之后她便养成了视钱如命的习惯。她从不浪费一分钱财。她的月例,还有她得的赏赐积攒到如今已经算是一大笔钱财了,够普通人家花一辈子的了。
这日,皇帝又称病不朝了,而太子又在皇后身边侍疾,皇帝便把诸多事情交给了太尉程昭和丞相萧颂。
崇德殿内,就和亲之事大臣们议论纷纷。
掌管礼仪祭祀的太常程礼和程昭本属同宗,祖上都是并州程氏,只是多年前为避战乱各自迁移分散了。
程礼为人刚正不阿,恪守规矩,他认为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礼制。他也是皇帝最不想见,最头疼的人。
从不遵守礼制规矩的程昭让程礼从不屑到厌恶再到憎恨。他一生光明磊落,事事被人赞颂,唯有这个与他属同宗的程昭让他整洁的人生画卷上有了一大块污点。
程礼对于皇帝的不朝感到气愤,可更让他气愤的是程昭对和亲一事的干预。
他那方正的脸上眉头紧皱,他把目光从空置的宝座上收回,愤愤然地转过头来,目光如炬地看向站在武官之首的程昭。
他严声道:“程昭,你竟敢求娶和亲公主!?你简直目无法度!”
殿中的文官武将纷纷转头看向程礼,又转头看向程昭。
其中也有不少和程礼一样恼怒的人,不过有两人是个例外,一个是掌侍卫宿从的光禄勋仲惟,一个是掌宫门禁卫的卫尉申砚书。
他们恼怒的是这帮无所事事、只会乘口舌之快的文臣言官。他们二人出身寒微,若非程昭提拔是很难位列九卿的。他们表面上与程昭并无过多交往,可暗地里却是听命于程昭的。
第六章 嘴仗
朝臣中也有站在那看好戏之人,比如掌管外交事仪的大鸿胪沈约,此次匈奴使团便是由他接见。
他摸着自己那一小撮胡子,饶有趣味地想,这两个程姓人又开始打嘴仗了,这日子终于又有乐趣了。
而丞相萧颂却已没了最初的头痛心焦,毕竟他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他再一次感叹,他想要的朝廷的平衡和睦怕是实现不了了。他现下只希望这场闹剧能够尽快结束,最好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程昭去了青州一趟,已许久没和程礼这些自诩中正耿介的文臣打嘴仗了。
他听了程礼的责问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转过身随意道:“世叔与我交往多次,难道还不知我的性情,竟然还拿法度这种东西来责问我?而且,我年近而立,还未娶妻,世叔难道不为我忧心吗?”
程礼被程昭这两声“世叔”气得血气上涌,他红着脸怒骂道:“你这狂悖之徒,谁是你世叔?我与你这种小人何来的交往?你的婚事与我何关?”
程礼是清流世家名门望族出身,就算骂人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这骂人还得御史大夫何执来,他的母亲是商户出身,他儿时便在外祖家见识过地痞流氓、刁民泼妇骂街打架。而他这御史大夫的职责便是讽喻规劝,他把他儿时打下的基础在这个职位上发挥得淋漓尽致。程昭的许多骂名便是出自他的口中。
何执那张刻板脸上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手指着程昭道:“汝等鼠辈,穷极龌龊之能事,竟想玷污程太常之名声!五公主本要和亲,你这无君无父之徒,竟敢厚颜无耻的去求娶!你这阴险狡诈,不忠不义之徒!”
程昭平心静气地听完了他们对他的斥骂,他走向文官的行列,有些胆小的文官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而已经站在一处的程礼和何中正却仰头怒视着他。
程昭看向何执,淡淡地说:“何御史大夫错矣,圣旨未下,为何就是五公主去和亲?”
“圣旨虽未下,可朝中谁人不知。若不是你耍手段、弄诡计,如何会变成六公主?”
何执说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冯行知,问道:“冯太傅,你说是也不是?”
冯行知只得皇后冯茹一个嫡女,他夫妇对冯茹爱如珍宝,对冯茹所生的刘娇自然更是疼爱。
冯行知一想到自己那忧虑得吃不下饭的夫人,气得晕过去的女儿和泪流满面的外孙女,他这个平时和善的人看着那罪魁祸首程昭也不由得怒目圆睁。
他高声道:“何大人说得极是,若非你,皇后殿下如何会晕倒?”
程昭低下头讥笑一声,复又抬头道:“皇后晕倒是她身体不好,与我何关?”
冯行知咬牙道:“若非你让六公主和亲,皇后殿下何至于晕倒!”
程昭勾唇冷哼一声,眸光沉沉地说:“冯太傅,你也说错了,不是我让六公主和亲,是匈奴求娶。况且,你们能让五公主去和亲,为何就不能让六公主去?她们不都是公主,不都是陛下的女儿吗?太傅如今责问我,怕不是因为私心吧!”
冯行知被道出心思,面对这么多同僚他心中不免羞愧。他怒视着程昭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得甩了甩黑色的袍袖,羞愤地离开了大殿。
而程礼和何执却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程昭。
程礼沉着脸严声道:“你此时求娶五公主,又定下六公主和亲,实乃居心叵测!”
“这都是陛下首肯的”,程昭垂下眼,抬起手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广袖。
程礼正想出言反驳,何执却拉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程礼微张着嘴,疑惑地看着何执,何执又朝他点了点头。
何执放开程礼,他靠近程昭大声质问道:“和亲之事暂且不论,昨日你为何进宫与贵妃私会?”
何执的声音传遍了殿中的每个角落,就连那躲在壁后偷听的墨宝也听得一清二楚。
在朝臣的纷纷议论中,在何执的灼灼目光下,程昭平静地说:“何中正,你在宫中的眼线不怎么样啊。我并未与贵妃私会,是五公主托贵妃邀我入宫。”
中正是何执的字,中直纯正之意。
何执本以为抓住了能让皇帝惩处程昭的把柄,听了程昭的话他不相信地问道:“五公主为何见你?”
程昭想起刘姝那苍白的脸来,他笑了笑说:“她求我娶她。”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程昭看着何执那瞪大的眼睛,又道:“我与贵妃都是无辜之人,我们不过是在帮一个不愿被你们逼迫去和亲的女娘。”
程礼听了这话,愤然地甩了甩袖,怒道:“我们何时逼迫过公主?五公主做下如此违反礼制规矩的事,简直不能容忍,我要见陛下!”
在场的文臣武将没有一个人怀疑过程昭言语的真实性,他们深知这位狂悖的太尉不屑于撒谎。毕竟当年他连故意接近对他有恩的前丞相谢清一事也敢公然承认。他也为此背上了不仁不义,卑鄙狡诈的骂名。
程昭站在这心思各异的群臣之中,一字一句道:“在你们应下匈奴人求娶她时,便已然是在逼迫她!”
何执站在程昭面前,义正言辞道:“五公主身为皇女,她有自己的责任。她的外祖河郡侯,她的舅父骠骑将军都为国而战死,她却为一己私欲,不顾国家,不顾黎民!她与你当真是一丘之貉!”
许多大臣都点头对何执的话表示赞同,在他们心里刘姝已然是个卑劣无义之人。
群臣之中也有摇头叹息的,其中就包括丞相萧颂和大鸿胪沈约,他们并不认同让一个无辜女娘为家囯牺牲自己的一辈子是大义。
但萧颂并不想说什么,他一向是保持中立,谁都不得罪的。
而沈约却是个性情中人,他大声道:“何御史大夫,你既知晓五公主的外祖父和舅父是为家国战死,难道不知就是匈奴人杀死了他们?你们让五公主嫁给手染她亲人鲜血的匈奴人,难道就是仁义?我看五公主面对如此逼迫还能保持本心,不屈服于威压之下,当真是女中豪杰,颇有河郡侯遗风。真是可佩,可叹!”
沈约的一番话让殿中鸦雀无声,让程礼和何执无话可说。
在一片寂静之中,沈约垂下眼笑了笑,他拱手道:“夫人和儿女还在家中等候,在下便告辞了。”
他云淡风轻地转身,以潇洒自在的身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正如他所说,他的夫人和儿女都在府中等着他归家说那朝堂上的趣闻。沈夫人更是从昨夜便开始兴奋,一直想象着今日朝堂上的热闹景象。
程昭望着沈约的背影,心里却想着,面对群臣的责问刘姝会有何表现,是继续隐忍退让呢?还是激烈反驳呢?
他越想心中越是好奇,已经完全没有跟这些文臣吵架的兴致了。
他向何执和程礼讥讽道:“你们既然觉得和亲实为大义,为何你们不嫁去匈奴?也好让世人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大义?”
他说完,大笑着离开了崇德殿。
何执和程礼气得脸色铁青。
中气不足的程礼更是气得站立不稳,他被丞相萧颂扶住了,口内还止不住地骂道:“竖子,竖子……”
而何执气得摘了官帽本想摔在地上,可这么多同僚看着,他也只能生忍住冲动,把那官帽紧抓在手中。
他看着程昭的背影咬牙切齿道:“阴险狡诈狂悖无耻之极!”
他又大声骂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他一口气骂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还是萧颂来收场,他对这两个气得半死的人好言相劝,又命人将他们送回了衙署。
等萧颂从皇城出来已经快到午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