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恨
作者:古月dml | 分类: | 字数:51.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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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决断
念月边在心中祝福着她的亲友,边端起酒杯送至唇边。就在她打算一饮而尽时,一只白皙的手按住了酒杯。
她顺着那只手看去,看到了刘渊那张儒雅深沉的脸。
刘渊并未脱鞋,他穿着一双黑靴面色沉沉地站在念月身旁。他那双神色复杂的凤眼看向端坐在榻上的陈慈,须臾之间,他拿过念月手中的酒杯,抬手仰头将那杯浊酒一饮而尽。
念月见状,慌忙伸手去拉扯他的衣袖,口内急道:“殿下不可!”
而陈慈则惊得站起了身来,不过很快她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失望落寞起来,她沉声道:“殿下身为储君,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将君父和社稷置于何地?!”
刘渊拿着酒杯的手垂落在身侧,他原本苦涩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他目光深沉地望着陈慈,轻声道:“阿慈,我只是信你,你不是心狠之人。”他又看向手中的酒杯说:“当真是苦啊,你饮的药竟这般苦!”
原来,那酒杯之中根本不是什么毒酒,而是陈慈喝剩下的苦药,她只是想让念月知晓她心中的苦楚。
“殿下既信我,为何又急忙赶来?”
陈慈阴沉着脸质问道。
“我们三人之间,也该有个决断了”,刘渊的面容上浮现出痛色。他以手指天,神色决绝道:“我刘渊在此立誓,此生不再与念月有任何牵绊!”他慢慢放下手来紧握成拳。
跪坐在地上的念月听了这话慢慢地松开了刘渊的衣袖,她这时才闻到那酒杯中散发出来的苦药味。她想,当真是苦啊!
她也曾想过刘渊会舍弃自己,可却未曾想到他的舍弃会让自己这般心痛。她已然泪如雨下,但被痛苦淹没的她,并未意识到自己哭了。
刘渊痛苦地低下头,他望着泪流满面的念月哀声说:“念月,对不住,往后你我便只能是主仆,再无其他!”
她为了他能舍弃一切,可他却要舍弃她!
念月所有的贪念,所有的奢望在此刻粉碎成灰,她知晓自己将永远地失去那些本不该有的情感。原本是不该有的,可为何到头来会这般痛苦?可再痛苦也要面对这残忍的事实,她甚至都不能有所挣扎!
念月含悲忍泪,庄重地俯身跪下,她哽咽道:“奴婢,拜别太子殿下!唯愿二位殿下,夫妇和睦,琴瑟和鸣!”
一只孤鸟停歇在承光殿的檐角上,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鸣叫。
念月在孤鸟的鸣叫声中站起身来,她含悲忍泪地退出了殿门。她得快些离开这里,不然只怕会忍不住心中悲痛,要在此失态痛哭。她慌乱地穿上鞋子走下石阶,却不慎在阶下滑倒。
候在殿门外的鹿竹看着那跌坐在地的念月心生不忍,他大步下了石阶将她搀扶起来。
念月忍着泪道了谢,又脚步匆忙地离开了。她那纤瘦的背影瞧着是那样的悲伤,就连那晃动着的竹青色裙摆都透着一股伤感。她就好像是那冰天雪地中即将被冻死的一抹嫩绿,没有人能救得了她,她只能在寒冷之中默默煎熬。
站在阶上的尔珍望着念月的背影忍不住垂下了眼,她心中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而刘渊却并未转身再看念月一眼,他从前未向她表明自己的爱意,往后也再不能言明,她与他再无可能!
陈慈扶着木几坐回榻上,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眼眸之中却尽是痛色。
刘渊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木几上,他在榻上坐下,隔着木几看向陈慈说:“阿慈,是我对不住你,害你痛苦如斯。”
陈慈转头看向刘渊,她的眼眸中泛着泪光。
“我不是一个好夫君,未能以诚待你!我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未能护好你我的孩子!往后,我定会改过,望你信我!”
陈慈望着他深切的眼眸微微摇了摇头,她含泪说:“如斯境地,我如何还敢再信你?殿下,破镜难再圆,我与你再难如初!”她顿了顿,又说:“宫人们常说,我与你相敬如宾,往后或许也只能相敬如宾了,其余的我再不敢奢望!”
刘渊只是与陈慈对望,没有再说任何话。他明白,再诚挚的言语对于一个痛彻心扉的人来说都是无力的。他在心中期望,来日方长,一切都能好起来。
这边,念月强忍着悲痛,脚步虚浮地前行。她不愿在东宫,在那些宫人面前落泪。今日她已然失去了许多东西,她不想最后连自尊也失去了。
她踏出东宫的大门,猛然觉得松了一口气,那被强忍着的悲痛便像惊涛骇浪一般翻腾起来,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地如雨般落下。
刘姝带着苏荷和夏姑姑从宫道上行来,她们是去东宫看望陈慈。她远远瞧见了念月,心中不仅疑惑她为何会出现在东宫。待近得前来,她发现她哭得好不悲伤,她很快便明白她的阿兄终究还是舍弃了自己的爱人。
刘姝从前不知刘渊对念月的感情,只当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比别人更亲厚一些,昨夜听了刘渊的诉说才知晓原来他们有那样深厚的情意。
她停下脚步,望着念月泪眼朦胧的眼睛,深切唤道:“念月!”
念月从悲痛之中猛然惊醒,她停下慌乱的脚步抬眼看去,她见是刘姝她们忙擦拭脸上的泪水。她正打算屈膝行礼,却被刘姝止住了。
刘姝双手扶着念月的手臂,她望着她悲伤的脸眼中满是心疼,心中亦不免生出愧疚。
她昨夜便劝过刘渊,让他舍弃念月。她以为这是身为太子的刘渊唯一的选择,也是最确切的选择。这选择于刘渊,于陈慈,甚至于念月,于江山社稷都是最好的。
她作为一个还未真正陷进情爱之中的旁观者,自以为那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总是能够割舍的。年深日久,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她知晓自己间接地伤害了念月,为此她感到愧疚。可看着念月那张悲伤的脸,她却说不出致歉的话来。念月此时已然痛苦不堪,她不忍心在她伤口上撒盐。时日还长,总有机会致歉,就不要在此时让她更加伤怀了。
致歉的话刘姝没有说出口,她轻轻地拥住念月,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阿姊,会好起来的。”
念月含泪笑了起来,轻点着头说:“我知晓,会好的!”
此情此景,苏荷也忍不住红了眼,她心疼念月,她觉得她这般好的人不该受这么多的苦难。
可一旁的夏姑姑却始终冷着个脸,她在心中暗想,狐媚子,当真是没有规矩。害得太子殿下沾染上流言斐语,又被朝臣指责,你倒在这里泣涕涟涟,装起可怜来!
刘姝放开念月,她抬手替她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含笑说:“想必皇后殿下也在担忧你,你快回长秋宫吧。”
念月退后一步,她掌心向下,双手叠放置于胸前,屈膝低头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她感激道:“多谢公主!”说着,她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刘姝见念月如此,心中对她的愧疚也就更深了。她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而后向东宫行去,苏荷和夏姑姑跟了上去。待她们走远,念月才转身回了长秋宫。
皇帝刘宣在太庙圣仁皇帝和敬仁皇后的牌位前跪了一日一夜,这日黄昏时分才被宫人抬着回了养心殿。
刘渊一直在等待,他在等待刘宣降下旨意,让那些犯罪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让那些枉死的人魂灵能够安息,这其中便有他那未出世的孩子。
可直等到第二日,刘宣也没有丝毫要下旨的意思。刘渊等不下去了,与陈慈一道用过早膳后,便直奔养心殿而来。
可刘宣不愿见他,墨宝便遵其意,以刘宣神思疲倦为由将他挡在殿门外。
见状,刘渊便明白他的父皇这是要将那些秘密再一次掩藏起来。他冷笑一声,觉得太过讽刺,两条人命都不能将那些罪恶公之于众!他想起他的师傅陈寻常告诫他,人生在世当坦坦荡荡,才可不忧不惧。他已错过一次,如今却不能一错再错,这有违君子之道!
他在殿门外撩袍跪下,高声道:“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儿臣因疑思问,斗胆问父皇,父皇可做到了视思明,听思聪,言思忠,事思敬,见得思义?”
一旁的墨宝倒少见刘渊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况且逼的还是他的君父。他知晓刘宣为何不揭开此事,也知晓刘渊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这件事。他朝跪在刘渊身后的鹿竹使了个眼色,鹿竹却只是朝他摇了摇头。他只好劝道:“太子殿下,陛下也是为大局考虑,望殿下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何为大局?”刘渊目光灼灼地问道。
墨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殿门打开了,发出沉重的响声,从殿内走出一人来。
刘渊闻声看去,那人却并非刘宣,而是玉冠束发的程昭。
程昭穿了身月白的广袖衣裳,他闲庭信步地走到刘渊面前,勾唇说:“江山社稷便是大局。殿下不也为了大局,舍下了儿女私情?如今又怎会不明白陛下的苦心?”
刘渊拂袖起身,他目光沉沉地质问道:“儿女私情与那么多条人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程太尉,想必是你教嗦父皇做下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是”,程昭坦然承认,“陛下也和殿下一样做了当下最确切的选择。”
“可这并非君子所为!”
“殿下辜负了两位女娘,难道就是君子所为?”程昭挑了挑眉,“君子怀德,怀的是天下大德。殿下身为储君,更应如是。请殿下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莫要再逼迫陛下了!”
浓厚的云层遮蔽住了明日,阴影之中,刘渊脸上的神色看起来越发的阴沉。他知晓此时揭露太后毒害先帝及皇嗣一事必会让朝局动荡不安。如今匈奴虎视眈眈,若再有内忧,晟朝危矣,百姓苦也!可那些枉死的人难道就让他们枉死吗?
他垂下眼,痛苦地问道:“稳住大局,可公道何在?”
“公道在殿下心中,此时不揭露,并不表示永远不揭露!”程昭如是说。
刘渊藏在玄衣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心中痛苦不已,他不明白为何他想要做的事总是不能做。他当这个太子,为何这般难?
程昭见他面露忧愁,他靠近他一步,小声说:“陛下心中惭愧,无颜见你,近日便不要去打扰他了。”
刘渊猛地看向程昭,他冷着脸讥讽道:“你一个做臣子的,倒管起我们父子之间的事!”
程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说:“我是陛下的臣子,自然要为陛下着想。”
刘渊冷笑一声转身下了阶去。鹿竹忙跟了上去。
风吹云动,日光倾洒。
刘渊身姿挺拔,玄衣飘扬,恍若威严的神明迎光而去。
程昭负手于廊檐下,他望着刘渊的背影,叹道:“好儿郎,好风姿!”
他也走下阶来,可那天上的明日却又被云层遮蔽住了。
他在阴暗中独行,前去寻他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