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处于受到高度严格管制的封闭环境中时，人们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强烈的抗拒心理。种植园就是这样一种封闭环境，再加上阶级分明的排行制度，越是处于底层的成员，问题越是严重。若是管制他们的力量过于强大，以至于毫无反抗的可能，无法释放的情绪往往会导致两种结果：爆发，或是死亡。

“我们不希望任何一种结果出现，种植园需要他们保持一个相对平稳的心理状态，如果他们对于‘修行’——哦，对你来说直接用‘科研’就行了——若他们对此不再拥有自发的意愿，那么效果将大打折扣。因此要让他们看到改变的可能，让他们之中的某些人偶然撞见所谓的秘密，让他们有机会逃离，或者抗争。当然，结果注定是失败的。

“正是这一点点微小的区别，使种植园中的人们各得其所。向往得道的会安心修行，那些不甘受制于人的，也会迎来属于他们的抗争。抗争流程将被非常妥当的安排，让他们认为自己是为自由而壮烈牺牲，认为自己是有机会成功的，可惜只差那么一点。

“而他们的遭遇会向其他人公开，告诉剩下的人，所谓的真相只是一场考验，是用来筛选出不合格修行者的诱饵，那些试图逃走的人没有经受住诱惑，暴露了恶劣的本性。如此一来，其他成员就会打消反抗的念头，专心研究。心存侥幸却没有付诸行动的人，也会彻底绝望，安于现状。”

玄奘默默听完镇元子的话，心中生出一股悲凉，他望着面前的虚空，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你管那地方叫种植园？”他讥讽地说，“保持中立的镇元大仙，立场倒是分明得很啊。”

然后，他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天神之间的关系，你似乎知道不少。”镇元子说。“可是你对我又真正了解多少呢？”

我的确看不懂你了。玄奘在心中黯然道。不知是不是心情使然，他好像看到这个纯白的空间也变暗了一瞬。他压抑下内心复杂的情绪，继续道：“说回九尾吧。看样子，她是真正逃出了你的种植园。你苦心设计的双重牢笼也没能关住她。”

“她的确是个罕见的例外。提供给这些逃亡者的自由越多，风险就越大，她的经历就是教训。种种变数结合起来，事情的走向越来越复杂，最终远远超出了我的掌控范围。实在是意想不到。更令我意外的是，玄奘，想不到你竟然还碰上了龙骨。”

玄奘的目光变得愈加锐利起来：“他口中的神明果然是你。那么，你所极力隐瞒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镇元子笑了笑，随即叹息道：“唉，我最好能说服你。如果你变成我的敌人，那就太可怕了。好吧，既然我答应帮二郎真君的忙，他又指明要与你合作，作为未来的盟友。这件事一定会告诉你的。”

“你似乎很肯定我会答应你们的要求。”

“当然，因为你的处境让你必须这么做。”

玄奘皱了皱眉：“你要说明我的处境，刚才却在谈论你自己的种植园。除了九尾和龙骨以外，我看不出它与我的处境存在什么联系。”

“你会看到的，只要你找到合适的角度。”镇元子的声音忽然多了几分苦涩，“这是个毫无新意的世界，任何事物都逃不出某种定势。你仔细看过雪花的构造吗，玄奘？”

虽然对方一直在说些听上去十分不着边际的话，让心系同伴安危的玄奘有些不耐烦，但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开始静下心来体会镇元子的用意。“分形图案。”他说，“局部结构和整体结构存在相似性，你指的是这个么？”

“没错，自相似。那些庞杂到令人毫无头绪的东西。其实只是一些微小单元的大量重复，它的构造能在某些细微之处找到，而且出乎意料的简单。”镇元子说，“设计种植园管理机制的，和设计取经计划的，是同一类人。”

“通过取经人的布施感化。把对凡人的思想控制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玄奘在心中对比了一下两者，摇了摇头说，“对于信息不对等的利用的确存在相似性，但这和种植园的情况还是差了不少。”

“不，不，其实是一样的……”镇元子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讥讽，“你得把抗争者那部分补上，那才是整个设计的精华。”

玄奘低头沉思，旋即，恍然大悟：“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让反抗军的存在彻底沦为谎言！”

“是的，对这个控制框架巧妙的反向利用。”

玄奘出神地静立了好久，最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起眼睛苦笑起来。

他一直都以为，取经计划只是仙佛忽然重视起了舆论和人心，在直接粗暴的轮回网之外再进行更为深入的思想控制，没想到，它的表面之下还隐藏着如此凶险的目的。

传扬佛法只是其次，取经人的主要任务，是在漫长的游历中，用各种方式告诉每一个人：反抗军并非为了自由而战，他们只是没有经受住考验的恶徒，是天神们有意筛选并剔除掉的害群之马。这些勇于抗争之人的本心，将被彻底歪曲丑化，再扔给不明真相的民众肆意践踏！

“另外，关于种植园的管理机制，还有一点需要补充。”镇元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对剩下的人公布所谓‘叛逃者的真相’时，我们一般会选取其中反抗最激烈、最有号召力的几名，冠以间谍之名宣传。换句话说，身为当前反抗军领袖的你，将成为仙佛之中的一员。凡人们将被告知，玄奘的真实身份是仙界的间谍，是他引出了隐藏在凡间的反叛军，并把他们集中起来，好让仙佛一网打尽。

“这才是取经计划的真正目的。玄奘，你必须阻止他们，一旦计划被完整实施，你就再无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