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开着，花果香伴随着茶香淡雅清致，书桌上密密麻麻摆放着许多字帖和临摹，往里走穿过屏风，油墨味更甚却不难闻。

秦兰羲脸上没戴粉纱，她朝来人轻轻一弯眼睛：“我没什么才艺，或许能帮您写副字？”

这是她惯用的开场白。

男人掀开帘幕，一身的棕色丝绸，在炎炎烈日下看起来有些沉闷。他腰间的带子松泛地垮着，脸颊凹进，显得面部的酒糟鼻越发突出。

一介富商，看起来却好似营养不良一般。

“在下姓王，单名一个三石磊字。”

王磊脸上没什么表情，不似旁人见到秦兰羲一般谄媚，也不似失望，只是淡淡地说完拉开椅子坐下。

“我姓秦，兰花的兰，羲和的羲。”

王磊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子：“本人有个不情之请。”

“你可以说说看，我不一定会答应就是了。”秦兰羲弯眉一挑，小表情傲娇十足。

【答应归答应，我可没说我会做到！】

【兰儿！】

【略略略！】

王磊愣了半晌，直至秦兰羲忍不住用笔杆戳了下他肩，才醒过神来。

“失礼。”王磊垂眸遮掩住情绪，“我想请秦小姐屏退左右。”

安静的屋内回荡着男人的声音，秦兰羲嘴角笑容不改，眼睛却没那么弯了。

“退下可能不行，我的安全很需要保障。”

她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笔杆一转递给他。

王磊会然一笑，接过笔杆：“既如此，那就不勉强了。我就是觉得你长得很像我女儿。”

难怪在六人中选她这里来问。

纸被递回，秦兰羲看着上面的字沉默良久。

如章雅茹所言，王磊一年多以来一直在寻找杀死女儿的凶手。甚至走投无路到，要来一家刚有些热灶的楚馆打探消息。

秦兰羲扯动窗台上的风铃，原本藏在衣柜里的男人走了出来，行过礼后快步离开。

王磊自始至终都没抬眸看一眼，只是耐心等着她的答复。

“我没办法帮你找到凶手。”秦兰羲说的毫不犹豫，“哪怕再加十万两黄金，此事也不在我的能力范围。”

宣纸碰到蜡烛的火光，顷刻间沦为灰烬。

王磊的眼神一寸寸黯然，肥大的酒糟鼻也逐渐变得通红：“只是…哪怕留意一下…也好…”

秦兰羲不是不想帮，只是事情过去一年，且甚至不发生在京城内。

盐商四处奔走，得罪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一百，大海捞针不说，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人问出口，就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杀身之祸，秦兰羲自问目前还没这个本事。

可叹这样一个富甲一方的人，为了女儿四处奔波，不过三四十的年纪却白了头……

秦兰羲：“事情出在哪里？”

“徐州！”

王磊的眼里又有了微弱的亮光，“当时有一大队士兵到徐州地界上巡抚，我也是过去交货的，一路上我们两边都多有照应。”

“但就在我启程回去的路上，突然就……就……”

王磊说到此处已是双目通红，秦兰羲打住他的情绪：“你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回江西的时候，”王磊抽了下肥大的酒糟鼻：“晚上扎营休息，第二天起来她就不见了。”

“再看到她呢？”

男人放在椅子上的手瞬间攥成了拳头，“她被人从河岸上游抛尸，一直到我在原地驻扎的人发现她在河里……飘了两天…….”

秦兰羲的眉头瞬间皱起，“她有被人强吗？”

王磊的双目几乎瞬间变得血红。

“……有。”

“期间她和你们一起见过什么人，或者在谁面前露过脸吗？”

王磊一愣，“什么意思？”

“因为很明显，对方没有惊醒你们，证明应该是熟人有预谋的行动。如果是寻常匪徒，你们所有人都应该没命，不会盯着她一个人。”

哪里都缺钱，但盐商不缺。

可对方没劫财却只抓了王家的女儿，先虐后杀，这就很明显了。

“一路上遇到的商贾、军队、官府，前来拜访下帖子的人……真的不计其数。我们光是在徐州呆就呆了三个月，阖家一起出席的场合也实在太多。”

王磊说着抬手抚上太阳穴，秦兰羲将他面前的茶杯又往前推了推。

“多谢。”

“你给我的茶，不必谢我。”

“兰儿爱喝这个。”他双手捧着茶杯，神情变得温柔起来。

“我第一次在台上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像她。她不善舞，笨拙的被她母亲带着学。她也不会弹琴，但和你一般鼓掌的时候最是起劲。”

秦兰羲：“……”

不一会儿，荣安进来说时间已经到了。二人起身朝彼此行礼，临别之时，秦兰羲开口。

“我会尽力帮你留意。但逝者已逝，我若是她，在天上看着你一夜白头，定会责怪自己。”

王磊回头，看着书案前表情真挚的女孩，恍然看到了另一张脸在上面重合……

他晃了晃脑袋，转身朝秦兰羲的方向作揖：“多谢姑娘。”

······

三日后，王磊下了帖子指名给秦兰羲。

帖子上说王磊四十岁寿诞，给的名额是两位，一般情况下都是带主人再带一个婢女前去。

章雅茹说家碧生病了，要晚些才能来侍候。秦兰羲无所谓地摆摆手，等夜色一暗，却穿着一身艳红的裙子，快步去了后院。

如今生意红火，日常后院大半的人也都被指走帮忙，此刻屋内只有家碧和家珑二人。

章雅茹没骗她，家碧确实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看到秦兰羲，家珑顿时如临大敌地从床上爬下来，瘦弱的身躯挡在家碧身前，对着她横眉怒目：“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报仇雪恨。”秦兰羲扯了下嘴角，抬手拿过一旁晾衣的麻绳。

不等家珑挣扎，她三下五除二将人绑起，拿过地上的破布塞在她嘴里，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秦兰羲思量了下，打开门，又拿来一串麻绳将人绑在了木桩上，以防她通风报信。

“兰羲……”家碧刚出声，胸腔又是一阵起伏，一口鲜血直接咯了出来。

秦兰羲急忙上前，她不会医术，只能过来先看情况再去找郎中开药。

“是我的错，不该急着要你过去，章雅茹定是起了疑心。”

秦兰羲凑近压低声音：“你可知她给你下的什么药？我明日能出去，我去给你抓药来。”

家碧靠在她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她太多秘密，她早不想让我留在这世上……咳咳咳咳！”

秦兰羲皱着眉头，一点点帮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却好似怎么都擦不完一般……

家碧突然按住她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地迫切，说出口的声音却气若游丝：“兰羲……家珑，家珑是我妹妹，你……我不在了烦你保护她，护她平……”

家碧按住她的手还紧紧握着，双眼也睁着，可却再说不出半个字。

“家碧？”

秦兰羲当即抬手朝她鼻下伸去，却等不来半分热气。

“砰！”

拳头砸向床板，秦兰羲的指节顿时擦红一片。

是她的错，如若她没有操之过急，徐徐图之，兴许章雅茹不会这么快对家碧动手。

是她害死了她。

秦兰羲抬手合上家碧的双眼：“我答应你。”

门口的家珑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呜咽地更是厉害不说，眼角的泪水更是不断滚落。

······

充斥着桂花檀香，挂着锦绣彩绘的前院，章雅茹艳抹着浓妆，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内不断穿梭。

“您吃好喝好哈！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哎哟张公子～今儿个绿翠已经被人点了，明儿个我留给你可好？”

“于公子海量啊！小二！来，再给这桌上两壶我私藏的桃花醉！”

“您慢用，尽兴啊！”

章雅茹脸都快笑僵了，一转头，却见荣安满脸慌张地朝自己跑来。

“死了。”

荣安嘴唇微动，章雅茹看着她的口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脚步却急匆匆朝外走去。

“妈妈慢些当心摔着。”

行至无人处，章雅茹扇着手里的扇子，面不改色：“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其他人在场？”

“家珑照顾她姐姐在，还有…..”

章雅茹手一顿，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还有谁？”

“兰羲姑娘。”

章雅茹两眼一眯，“她去做什么的？”

“小二说她进屋子后便将家珑绑起丢了出去，没过半盏茶的功夫，里头家碧就死了，兰羲姑娘才出来。”

“竟半盏茶的功夫都没过？”章雅茹眉梢轻佻。

“那她还真是个狠角色。”

“妈妈的意思，是人死在兰羲姑娘手里？”

章雅茹不急不缓地扇着扇子：“不管是不是她，人都得在天亮之前处理好。事情如果闹大，仵作验尸的银针可不会说谎。”

对上她锐利的眼神，荣安当即点头：“是，只是……”

荣安顿了顿，“家珑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