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这次出手实在阔绰，捶丸射柳都专门在城郊辟出了场地。

马车内，见裴洚云又吃药，张集眉头皱起。

“少爷，如今老爷人已经过世，咱们可还要这般装多久？”

裴洚云仰头喝了一大口水：“袭爵后便好了。”

“是药三分毒，如今您的个子已然比裴占山矮了一节，若再吃下去长不高可怎……”

眼见裴洚云眼神扫过来，张集毫不犹豫地抬手，对着嘴就是一巴掌。若不是马车行进速度快，他必然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王磊和王夫人早早便在马场门口迎候着，瞧见裴洚云下来，急忙将人往最阴凉、视野最好的地方带。

裴占山是跟着裴洚云来的，而安声声是王磊下帖子请的，是以分了两批到场。

“母亲！”

瞧见裴占山也在此地，安声声本来笑脸迎人的嘴角顿时拉下来。

待他走近，脸上已然是无半分喜色。

“您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一听他说话安声声就怒火中烧，狠狠剜了他一眼：“老皇帝如今身体不好，你也不说在他跟前侍奉着。

要能博他青眼，这公爵之位早便是你的，何至于到现在官家都没定下！正事儿不干，一天天就知道来这起子吃喝玩乐的地方！”

裴占山摸摸鼻子，心中腹诽着：你自己不也来了吗。

但嘴上却十分灵光。

“我是跟着二弟来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想来拉拢谁，不得盯着点儿？”

安声声骂人的话顿时堵在喉咙，“王家的帖子送来只有一份，什么时候还给了他去？”

“二弟是自己递拜帖送过去，不是王家请来的。”裴占山说着拿过两个葡萄丢进嘴里，眼神打量起周围的桃红柳绿。

“问你话呢，看哪儿呢！”

“啊？”裴占山转头，眼神清澈地望着她：“娘你刚说啥来着？”

“你！”

这要不是在外头，安声声手里的扇子早便打在他脸上。此刻压着火气，横眉怒目：“我问你他人呢？”

“哦，方才王家老爷和夫人，带着二弟去后方的清凉台里。说是怕他受了暑热，还特意备了几名郎中在那边。”

“那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和娘打招呼啊！”

“你给我滚！”

安声声捏着扇子的手都在发抖：“赶紧给我去那边盯着，记着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尤其是裴洚云那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

捶丸和射柳隔着条小溪，若要去对岸，就得劳烦船夫带着自己划过去。

按道理说，男女当分两批次上船，只是来往的男子太少，而女客实在太多。船夫征求大家的意见，让不介意的人先上。

秦兰羲上船时，正巧裴占山也在。

船不太稳当，他刚想伸手去扶，一只纤纤白玉的手却先他一步搀住了她。

“子园！”

裴占山顺着秦兰羲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女子抱着琴，面上带着粉纱，肩头因动作而微露。

李子园笑着朝她点头，拉着秦兰羲坐下。

“你来这儿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早知道你在，我也不必一个人在捶丸那头瞎晃。”

王家夫妇满场见客，自然无暇顾及她。

“我受马场邀约和击鼓者合奏，现下到那边就得弹，也没法陪你。”李子园耸耸肩，眼神十分无奈。

秦兰羲叹了口气，一抬眸，只见一满脸油光的男人正目光炯炯地望着李子园，她当即将她朝身后护了护。

“看什么？”

秦兰羲的脸色和语气都不算太好，男人却并未生气，反而双手作揖。

“失礼，只是瞧二位娘子长得实在貌美，这才忍不住多看两眼。”

裴占山说罢便将头转开，不再看向她们。

小船很快行驶靠岸，正巧王家夫妇也在溪边闲聊，秦兰羲同李子园便朝两个方向而去。

“你怎的同裴占山一道坐船？”王夫人见她走到自己跟前，皱着眉脱口便问。

“裴占山？”

“就是方才你在船上说话那人，你没见过他？”

秦兰羲呆滞片刻，猛然转头。

人群中，身高马大的裴占山格外引人瞩目，许多官宦子弟都围绕在他身畔，时而奉承时而谈笑。

“方才他在船上一个劲儿地盯着子园瞧，我还当是谁那般无礼，这才与他辩驳两句。”

闻言，王夫人会然一笑，牵过她的手：“那头给你寻了个好位置，我带你过去。”

凉亭里，不少官家小姐都坐在案前，瞧见有人被王夫人亲自领着进来，纷纷投去目光。

刚把秦兰羲送到，捶丸那边就喊王夫人过去，议论声在她走后瞬间沸扬。

“我认得她，她是六旦之中的一位，好像叫……兰羲？”

“就是那个只会写字，不会唱也跳不好的兰羲？”

“应该是她。”

“长得当真灵动可爱，看来坊间传闻是真的，王家当真有意收她为妾。”

“只是与其说是为妾，我怎么看着到更像是对待女儿呢？”

“不可能吧，到底也是妓女，谁知道私下里如何谄媚权贵。”

秦兰羲自然听得见，她低头喝着手里的玫瑰茶，心下叹气。

原还想融入她们多了解些京城时事，再知道下裴占山的喜好长相，现下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木桩后，张集悄没声地离开。

不过片刻，席间众人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裴洚云的耳朵里。

“她不高兴了？”

张集思忖片刻，“脸色不算太好，有些落寞的样子。”

谁知裴洚云不怒反笑，“是吗。”

一个能杀五个壮汉的人，也会因为流言蜚语而落寞？

“下局彩头，宝石金弓一柄！”

秦兰羲猛然抬眸，场地小厮正捧着一把金弓绕着全场而走。

通体金光的颜色在阳光下璀璨夺目，更难得的，是这金弓头尾两端，都镶嵌着鸽子血一般的红宝石。

男宾席近乎沸腾，射柳报名人数迎来开场最多。

此处女宾报名的也不少，其中，一位自称大司马侄女的人，最是令秦兰羲印象深刻。

不是她长得有多好看，也不是大司马的名号在前，而是她看到秦兰羲报名时，将人从头看到脚。

这种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件货物的价值。

参赛女宾有专门的帐篷换衣服，秦兰羲脱下衣服时，转头看向那人。

目光如炬。

对方显然发现，同样看向她。

秦兰羲眨了下眼睛，将人从脚看到头。目光最终落在她一马平川的胸前，眨了眨眼，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高楼。

嗯，平衡。

陈湘峰：“！！！你给我等着！”

帐篷里众人换衣服的手均是一顿，茫然地看着她。

本来是想在心里说的，怎么喊出来了。陈湘峰顿时臊红脸，赶忙将衣服穿好。

马装轻便，秦兰羲又将头发高高绑起，整个人清爽极了。

她前脚刚出帐篷，后脚就被人塞了一手护甲。

“你去弹琴。”

李子园转身就要朝帐篷里走，秦兰羲急忙拉住她：“此刻换人算犯规的。”

“那怎么办！”

秦兰羲看着满脸焦急的李子园，伸手将护甲放回她手中：“我自己可以。”

“远一点就看不清你可以什么？”

李子园嗓门都尖锐了几分：“你可知方才射柳输掉的人，此刻吐的吐趴的趴。金弓又是全场最瞩目的彩头，酒又朝上翻了一倍！”

伤不伤身暂且不论，男人或许无所谓，可女子在外喝多却是会为人诟病的。

“我酒量又不差。”秦兰羲笑得一脸坦然，“再说我也未必一定输，不是吗？”

众人正要骑马而上时，裁判却叫了停。

“自古以来金弓乃是至宝，他的主人既要实力，也要运气。”

“所以我们决定，将鸽子贮藏在葫芦内，悬挂在柳树上，参赛者站立射击。箭中几百步远的葫芦，鸽子即飞出，以鸽子飞起的高低为标准。”

“这不公平！从未有过这种射柳方式！”

“是啊，怎么能凭运气定输赢呢？”

不少人都表示了不满，就连女眷看客也纷纷摇头。

唯有一人。

“没实力的人才讲公平，有实力的人只看结果。你不行，退出好啦。”

陈湘峰仰着脖子，对着两个嚷嚷的男人一个白眼。

秦兰羲却沉默不语。

本身驾马射柳她可以拉近距离，只不过角度上比旁人难度大些，可如今这个，她实在没有把握。

这几乎是一个只看运气的游戏。

清凉台内，张集看着幕后主使，表情时而疑惑时而迷惑。

听到秦兰羲接下王家邀约，巴巴给王家递帖子，说自己也要去的人是裴洚云，如今人姑娘想拿个金弓，他不说帮衬着作弊，反而给所有人上难度。

张集思虑再三，还是向他再确认一遍。

“少爷，少爷？”

见裴洚云朝自己看来，张集陪笑着脸：“鸽子当真，不给兰羲姑娘选一只懂事的吗？”

“可以啊。”

裴洚云拿过桌上的榴莲冰糕，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张集轻轻呼了口气，还好还好，还好他又问了一遍。

他双手作揖刚想去准备，只听身后传来一句不咸不淡地声音。

“给她找只死的。”

张集：“？？？”

张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