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秦兰羲总是感到无奈又生气。

怕被人发现他们这般逾矩的行径，她敷衍点头：“会会会，抽空我就会来看你，快松开。”

裴洚云弯着唇松手，执拗地眼神却追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半炷香后，是洒扫院子的时辰。

裴洚云照例拿着扫帚，刚到操场，就有两个士兵，满脸奉承地朝他跑来。

“这等粗活交给我们来干就好，校尉还在前院等您过去报道呢！”

待到前院时，裴洚云只见张集缩在一个角落冲他招手，他假借吃坏肚子朝阴影处走去。

“校尉认为您是兰羲姑娘的弟弟，准备让您进去精兵队。”

秦兰羲前脚站于高台之上，后脚校尉就得到他的身份……

这是好事，甚至比裴洚云预料得更好。

但张集却满脸担忧地望着他。

“怎么了？”

张集踌躇了一会儿，“精兵队中，不少人都是武将世家出身，更有几人，曾在总督大人手下待过。”

他跟在裴洚云身边，见过督府门庭若市，其中的人自然能认得七七八八。

裴洚云：“从前我矮小瘦弱，也不曾在人前出现，纵使我到精兵之中，估计也鲜少有人能认出我。”

“可万一……”

“若真有万一，我打死不承认就是了。”裴洚云坦然一笑，“战况之前，没人会对一个死人斤斤计较。”

他句句在理，张集也不再说什么，只让他有事便来寻自己。

精兵队骤然来了个空降，不少人对于他的出身都倍感好奇。

当听到是裴然之妻，秦小娘的弟弟，诧异、鄙视，嫌恶的目光接踵而来。

裴洚云面不改色地接下。

直到三日后皇帝下令，要求后方派五万精兵支援奔赴战场时，他才明白，出身到底有多重要。

从前他负责炊事的伙计，如今在前线同样如此。

精兵队所有人都见过皇帝之面，唯独裴洚云没有。张集愤愤不平，可他却十分淡然。

“大司马死了，皇帝秘不发丧。”

张集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这小人听说了。只是大司马死了，难道就要这般对待您吗？我们靠的是裴然的路子，又不是他大司马。”

望着他颠锅越发熟练的背影，案板上丝丝分明的土豆，张集心里怒斥将校尉骂了一万遍。

纵使裴洚云不愿意承认，但到底，此事算是他借了裴然东风。

“皇帝御驾亲征，离开京城是二月。四月，消息才打给大司马。”

裴洚云的袖管高高撸起，精壮的肌肉显露无疑。

热香扑鼻的土豆丝倒入盘中，男人一举一动，都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功高震主，本就是为将大忌。大司马不肯放权给下面的人，上面的人自然会收拾他。”

裴洚云脸上沾着锅灰，原本白皙如纸的皮肤，如今也渐渐透出几分血色。

前线不比扬州军营，这里没有悠闲时间。

整整两月，他每日天不亮起来，跟随精兵队操练。午间之前安排好膳食，下午去听部署，晚上温兵书。

可无论他怎么争取，都没有上战的机会。

张集将土豆丝倒入锅中，又拿好酱油，“裴然如今在军中威望极高，屡战屡守，措施得宜。所有的胜机，他都交给皇帝亲自上阵……”

将士们终日辛苦饭量极大，一道菜基本要炒三大锅。

厨房内人声鼎沸，二人站在角落的灶台前，“大司马是他的前车之鉴，裴然自然不会成为第二个他。”

张集颔首，认同他的话：“可少爷，您若要以功名之身入朝为官，校尉这般阻拦与您，我们错过这次皇帝亲征，再要等……”

战事总会有，但皇帝亲征，能见到的机会却屈指可数。

立功就要立在这种时候，否则默默无闻的付出，裴洚云只会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

······

又一场捷报传来，秦兰羲同时收到的，还有裴然身受重伤的消息。

她捏着信封，十分错愕。

在她的印象中，裴然一直是以军师的身份呆在前线。会上阵杀敌她没想到，身受重伤也在意料之外。

另一边，张增配收到的，是皇帝肩膀负伤的消息。

二人合计，换上一黑一白的便衣，长发一挽，两匹快马连夜赶往前线。

就是演，她也得将这份深情演到底。

战后的营地外伤病的士兵无数，帐内，五内如焚的裴然，死死咬着牙。

他的腹部被长枪剌开一道极深的口子。不能触碰伤口，只能抓着床沿。

不断有血盆端出，新水换入，可就是不见止血。

战况紧急，宫中的太医大半随行。可数月征战，止血散得给十万大军，早已用得七七八八。

军医拿来药草给裴然敷上，可哪儿顶得上精炼过的粉末？

皇帝肩中一箭，所有的药自然紧着主帐。裴然痛不欲生，军医望着血流成河连连叹气，已然不报希望。

秦兰羲赶来时，他正同金桥说，准备棺材。

“什么棺材？”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进入帐内，看到腹部血流不止地裴然时，秦兰羲才惊觉皇帝的手笔。

裴存乾要的，从来不是以一换一。他要的，是司马府彻底销声匿迹，再也无能威胁朝堂。

裴然模糊不清地视线里，一团白色正朝他靠近。他眯起眼努力辨认，良久，才不可置信地开口。

“小刺猬……？”

“是我。”

秦兰羲伸手拿过一旁的纱布，按在他的腹部上，妄图挽救些什么，可看着纱布一块块浸红，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些难过。

将士为国为民而战，却要死于帝王谋权。

秦兰羲不断地换着纱布，越换她越知道，裴然这一关，算是过不去了。

可是很奇怪，若裴然是屠戮将军，怎么会这么早就死了？

“兰羲！”

秦兰羲骤然转头，只见张增配满头大汗地跑入营帐，军医看到她手里的止血散，眼中冒光地接过。

连用掉三瓶，裴然腹部才止住血。

他因失血过多晕厥，而床边，秦兰羲望着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冰冷。

张增配的到来不在预料之内，那他，到底是不是屠戮将军？

她伸出手，撩开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