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曾在裴然的嘴里，听到这样的问题。

金桥一时不知说什么。他低头垂眸，因为自己的龅牙会让人觉得恶心，所以他沉默着，过了片刻才点头。

“有多喜欢？”裴然甚至都没看他，径直问出。

这可难为金桥了，莫说秦兰羲，就连裴然的心思，如今他都不敢说自己能猜着八分。

这两人，一天一个样跟仇家似的，偏又担着夫妻名分，各怀鬼胎。

眼见屏风后那道倩影回来，裴然立刻躺平床装睡，动作干脆利落，看得金桥差点以为他好全了。

“金桥？”悄声的女声传来。

裴然都这么努力了，他也不能不装下去。

秦兰羲轻轻掀开珠帘，低着头进来指了指床上：“少爷醒过吗？”

床上的裴然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秦兰羲刚嫁进来时，直呼他的姓名裴然未曾觉得不适，可如今，听到她对旁人称呼自己少爷，不知为何，他却觉得有些刺耳。

明明更加恭敬，可却显得那么生疏。

“回禀夫人，还没有醒过。”金桥回话的嗓音也轻，但保证裴然能听清楚。

秦兰羲又一次听到这句夫人，眉心不受控制地锁了下。

但现在床上还躺着个人，不是问话的时候。她点点头：“我得过去看着点药。你每隔半个时辰，摸一次他的额头，如果比之前烫就立刻派人去寻郎中。”

金桥拱手：“是，小人明白。”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床上的人发出响动，金桥急忙拿来靠枕和温好的热水。

裴然没喝，只是垂眸瞧着：“皇帝的诏书应该很快就会下来，届时，你给京城去个信。”

“她应该喜欢正红色的衣服。”

······

皇帝虽然也受了伤，但不出三日便已然能正常活动。

他下了三道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大司马之子裴然，军功卓着护驾有功。即日起，封正三品领军将军。收尾战事，军中一切调度听从其指挥，如有违拗，斩首示众。”

脸上刚有点血色的裴然，以极其端正的姿态跪地俯首：“臣裴然，叩谢皇上。”

高台上，一身龙袍威风凛凛的裴存乾冲他笑了笑，抬手微扬：“爱卿平身。”

太监收到眼神示意，继续宣读：“裴然之妾秦兰羲。”

都没站在人前，只在旁边围观的秦兰羲眨巴着眼睛，在众人的注视下，不明所以地上前跪地。

这次是双膝。她趴在地上，迷茫地侧头瞧着裴然，对方偏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勾了抹薄唇。

秦兰羲瞬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秦氏虽为妾室，但得知裴将军与朕伤势后，与皇后二人不辞辛苦、不畏战火地赶往前线。这份爱意令朕动容，堪为天下有情人表率。”

“又及大司马故去，司马府内不可一日无女主人，特此，受秦兰羲为三品领军将军裴然之，正妻。”

“正妻？！”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不少士兵都忍不住嚼舌：“一个卖入楚馆的当正妻？司马府要当满朝笑话不成？”

“别瞎说，大司马是死了，可你没看皇上怎么抬裴然的吗？”

“第一封四品中郎将，第二封三品领军将军，这样的晋升在前朝都无前例。”

“那能一样吗？裴将军出身就摆在这里，自己又有本事。那姓秦的是个什么？”

“一个妓女，不知道多少男人骑过，本事怕都是在床上吧。”

议论声和士兵们嘲讽的笑声，尽数落入秦兰羲的耳中。他们想不通的事情，她一样想不通。

眉头锁得极紧。

身边的人骤然站起身，秦兰羲的目光随之朝后挪去，只见众目睽睽之下，裴然一脚踹翻了两个士兵。

“裴……夫君！”众目睽睽之下，秦兰羲逼得不能不改称呼呵斥。

无论如何，皇上都还在高台上站着，他这样站起来还踹人，说不敬都算小的。

裴然抬脚还要踹下去，骤然一声夫君闯入耳尖，他蓦然回首，只见一身粉裙的小刺猬正朝自己飞奔着跑来。

“你做什么！”

秦兰羲脸上没了往日做作的笑容，满是焦急，她急忙将人拽着人跪地，双手交叠俯首。

“启禀皇上，我家夫君一时情切，恐失了礼数！但请皇上念在他方才失去父亲，切莫怪罪与他。”

顶上没传来声音，身侧也全是寂静一片。

秦兰羲的鼻尖都快要贴在地上，那双平日藏着机灵算盘的杏眼，此刻也在飞速转动。

她没看到身旁的裴然，本看向地面的眼睛，因为她的话，往日定在她身上一眨不眨，满是错愕和震撼。

皇帝面前，她居然帮他求情…….

她怎么敢的？

裴存乾没有发话，现在在思量此事，可秦兰羲的话却还没说完。

“臣妇出身草芥，实在寒微难登大雅之堂！只愿安守本分做妾，与裴将军此生和睦安乐！还望皇上，收回正妻之命！”

收回？

裴然眼中的动容一寸寸被怒火取代。

她可知，这司马府的正妻之位要来有多不易？

她可知，她一言回绝，回掉他背后付出的多少战功？

“真没想到，这青楼出身的女子，倒是比朕更会审时度势。”台上，裴存乾眉梢轻佻。

“皇后以为呢？”

张增配毫不意外，她本身子不适，去被大清早喊起来，就知道他是为了针对她。

张增配端庄地侧身行礼：“皇上，妾身以为，这青楼出身当司马府的正妻，确实不合礼数。皇上若有意，抬为贵妾即可。”

两句话，一面符合皇后身份的考量，一面做实自己和秦兰羲的亲近。

可她忘了一件事。

裴存乾伸手，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朝自己拉进。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他有多爱她，你看到了吗？”

张增配心中一万匹马顷刻崩裂，敢情这点破事儿就过不去了是吧？

她强撑着笑容，“看到了，臣妾也很感动。”

知她心如刀割，裴存乾笑意更甚的挪开。他望着底下的人群提高音量：“皇后口谕，她甚是感动秦娘子为夫君顾全大局之心，与朕意见一致，此事定了。”

秦兰羲盯着头顶凤冠张增配，一顶腮帮：【真他妈坑啊！】

系统：【估计是皇帝吃醋，所以有意为之。】

秦兰羲：【所以我才说，真他妈坑啊！】

坑的自然不是现在的张增配，而是原来的张增配。

系统：【你决定好什么时候动手了吗？】

秦兰羲思量片刻：【有几处地方对不上，我再观察一段时间。】

系统：【明白。】

俯首跪地的秦兰羲不知道，她的任何变化，都落入了裴然的眼中。

皇帝不改旨意的时候，她的不悦写在脸上。

怎么，当他裴然的正妻，她就这么委屈？

皇帝说了一下准备回京的日子，就在两日后。面上无人不应，但散开之后，士兵们立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皇帝，御驾亲征，却在战事未平就离开的。”

“闭嘴！”另一个士兵当即低呵，“你说说裴夫人就算了，皇帝你也敢说。”

“本来就是。”那个被踹的士兵此刻还捂着肚子，他抽着冷气：“嘶……这裴将军下脚也是真狠，为了个妓女，至于吗。”

“一个能从楚馆脱身贱籍，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还能做司马府女主人的女人，你以为她凭什么？”

“凭什么？”受伤的士兵面露不悦，另一人却点了点自己脑袋。

“自然是这儿。”

不远处，裴洚云握着筷子的手再也没动。

宣读旨意时，他在后厨忙着蟹黄豆腐，等他做好膳食送到木桌上，旨意早就宣读完毕。

皇帝要回京，裴然位列三品，都不让人意外。

此处，大部分人都坐在地上吃饭，只有精兵队和一些校尉，能有资格坐在木桌上。

“小秦，你赶快吃啊！再不吃都被人抢光了！”

校尉姓张，单名一个湖字。

先前跟着裴洚云，去营帐的两个是他的手下。一个叫肥头一个叫大耳，生动形象。

“秦哥，你姐姐如今是真的飞上枝头哟，以后发达了千万别忘了哥几个！”

“说什么呢！”张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肥头，“咱们小秦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人长得就是一张知恩图报的脸！”

裴洚云的耳边嗡嗡作响，可他只听到隔壁桌人们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