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

秦兰羲关上屋门，一路小跑来到他面前，拿起笔杆和纸张，刷刷写下几个小字。

——你想当皇帝吗？

裴然望着纸上的字，手肘搁在书桌上，指尖朝她要笔。

——你想当皇后吗？

秦兰羲不解歪头，“为何这么问？”

裴然学着她歪头，有几分血色的薄唇扬起：“那你为何这么问？”

“因为暗箭难防。”

一言，道破裴然无数忧虑。

是了，他现在纠结的，不是仗能不能打赢，不是能不能拿下沃国后和裴存乾谈条件，而是暗箭。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是这个道理。

秦兰羲没和他说自己手上的消息，可看裴然的脸色，和连续送来的军报。其中种种，他猜也能猜到八成。

他喜欢的，一向是坦白。

“我确实有私心。”秦兰羲拉过椅子坐下，“若你有朝一日君临一方，那我虽不一定能为后，但做个妃子，怎么还是有余的。”

她笑容言明的模样，像极邀功请赏。裴然指尖有意无意地点着桌面，“你有什么办法？”

她说了这么多，等的就是这句话！

秦兰羲当即将张增配和自己说的话，掩藏部分，其余如实告知。

“她对你的心意实在不假。”做戏就要做全套，秦兰羲一副甚是感动的样子，看着屋顶都快哭出来。

可裴然的脸色却一寸寸发黑。

“她一个皇后，我登基对她有什么好处？”

“这……”秦兰羲一时哑口无言。

裴然掐住她的脸颊，一边晃一边教育：“难道她就没可能是在配合皇帝，玩一手请君入瓮？这么三言两语你就相信，怎么这么笨？”

秦兰羲拍开他的手，不悦地鼓起腮帮。

她要怎么和他解释？这天下，她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张增配。

此时，远在京城的李子园，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楚馆第二次红面荣光，但新娘子的脸上同样不见分毫喜色。

李子园捏着那份日日带在身边的信，视线逐渐模糊：“兰羲，我总算有几分明白你了。”

“姑娘还在看什么呢，赶紧的吧！”

荣安胸前挂着红花，抓过桌上的红盖头急忙给她盖上，“督府的花轿都到楼下咯！今儿个可是大喜，您过去就是正妻，这排场，当初兰羲姑娘出嫁都不曾有呢！”

红幕之下，李子园将信藏入袖口，豆大的泪珠从她脸颊滚落。

李子园拿过桌上的两份红封，递给荣安：“这份是给您的，这份……”

“劳您托人送去边关，转交给兰羲。”

极厚的红封在荣安手里掂了掂，她笑容满面地应声：“姑娘放心！小人保管送到兰羲姑娘手中。来，慢点儿。”

屋门打开，李子园迈出脚的同时，众人的吆喝声接踵而至。

“新娘子出阁咯！”

······

沃国沦陷的后果，是番邦的战斗力，明显有了大幅提升。

“将军！！”

营帐内，纵使裴然伤还未痊愈，却身披铠甲。

六月的天已然热了起来，此处没有冰，秦兰羲不时给他扇着扇子。看到满身是血的士兵，滑跪在地，她站起的速度比裴然还有快两分。

“启禀将军！我们按照部署，左骑成功突破敌军防线，但靠近之后火石滚天，将士们伤亡实在惨重！”

秦兰羲眉头紧锁。

扬州隶属江南一带，此处水路居多，可对方居然肆无忌惮的使用火石。

这足以说明，他们手里绝对有超乎想象的火石数量。

裴然手里现在只有六万大军，且无后援，一分一毫都得花在刀刃上。

他沉吟半晌：“撤军。”

“将军？”

士兵很是诧异。

目前的情况谁都看得出来，有裴然坐镇，打番邦绝对没有问题。

可士兵不知道，他们没有援军。不出两月，他们就会弹尽粮绝。

“我说撤军！”裴然一拳砸在桌上。

短短一月时间，他们与番邦数次交战，裴然很清楚对方的能耐在哪里。

只要能有援兵，哪怕五万，他都能将番邦打走，还能直接北上夺下沃国。

少年志，在四方。

纵使知道不可能，裴然还是连下五封请援给京城，没有一份响应。

民与权，在裴存乾心里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望着裴然通红的手，秦兰羲抿唇轻轻按住他的肩，让他坐下。

她转头望向底下的士兵，“将军自有考量，撤军。”

“是。”

风吹过他的脸颊，裴然按下她孜孜不倦，扇着扇子的手，指腹微动，轻轻帮她揉着：“你说话比我管用。”

“想好了吗？”秦兰羲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推开他的手，出声轻问。

裴然望着她细白的手腕，“小刺猬，实话告诉你，我不想做皇帝。”

她当然也不希望他做皇帝，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裴然若死，皇帝的手下难道会网开一面，留她一个青楼女子，继承司马府万贯家财？

朝廷虽然不穷，但也没富裕到这个份上。

他按着情况，不告诉底下人，其实她就猜出几分。

一方面，裴然心底从未想过，对皇帝取而代之。另一方面，这六万大军，难保没有间隙。

裴然一个初出茅庐的将军，虽有能力，但服众是一个日久天长的功夫。

何况，他要这六万大军放下边关不顾，去杀皇帝。

于情于理，会跟随他的人，哪怕加上大司马积累的心腹，恐怕不超过两万。

两万，从南边到北边，从扬州到京城。怕是还没到城中，他们就已经死在半路上。

进退两难，秦兰羲都没办法想到万全之策。

·······

沃国沦陷，扬州和番邦，分别在东南北三个方向，三面都打得火热。

唯独西边还算安全。牛车行径速度太慢，半路三人就已经换成了马，把牛做了一顿丰盛的美食，又晒了不少肉干当路粮。

饶是如此，等他们抵达西边时，也已经饥寒交迫。

六月，这边还是刚入春的温度。

裴洚云一行走走停停，路上的人看着他们奇装异服，不时有人上前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幸而云叔会一点方言，又见过世面能分清人的好坏，否则他们半路，就有可能和兜里的牛干一样，便成盘中餐。

“这里有食人族，所以无论少爷想如厕，或是更衣，都必须和我们在一起。”

裴洚云明白情况，三人就这样艰辛一路，要经过沙漠时，将身上最后的银钱拿来买了骆驼。

又过了三日，就在他们快要撑不住时，终于抵达一处宫殿。

“我没看错吧？”张集揉揉眼睛，起皮的嘴，发出惊愕沙哑的声音：“金子做的！不会是海市蜃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