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增配没法化作寻常人出宫，只能按照秦兰羲给的建议，借宫中无趣的由头，下令让楚馆排些新鲜玩意儿来看。

御花园后，荣安早早在此等候。东西却并没有交给张增配，而是到了李子园手里。

众人朝见，她毫不意外地被张增配留下闲话。

李子园起初得到消息时，很是诧异。毕竟她和皇后可以说天上地下，更是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

但章雅茹说，兰羲有话拖皇后带给她。

李子园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

寝殿内，二人交换信封。

裴然已经醒了，得知秦兰羲还在边关，他几乎按耐不住杀裴存乾的欲望，差点暴露在人前。

金桥说，自己会尽最大的力按住裴然，但恳请张增配能加快行事。

他们的人也已经在城外埋伏好，京城城防也有内应，随时准备动手。

“这不是兰羲的字。”

桌前，张增配抬起明眸。

给李子园的信，自然不是秦兰羲写的，而是张增配按照她的字迹描的。

估计秦兰羲自己也没想到，这会被李子园一眼看穿。

“但这话，倒是她会说的。”李子园望着信，神色柔和了几分。

张增配挑眉，“你和兰羲关系很好？”

“比你好。”李子园冷着脸，将信靠近烛台上的火苗，直至化为灰烬。

“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张增配倒了两杯茶水，浇灭两封信带来的黑烟，“兰羲不是说了吗，是能救你于水火的大好事。”

“但她也说了，不一定成功。”李子园眼神警惕地盯着对面的女人。

此事蹊跷的很，堂堂一朝皇后竟然变成传话筒，偏要描她的字来送话，还和楚馆的人扯上关系……

这里头，必然有天大的秘密，但李子园却想不出是什么。

“让你忍着就忍着。”

数日来的殚精竭虑，各方催促，现在李子园还来问东问西……

张增配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快崩断，她按着眉头：“等她回来，你还怕没人给你主持公道？”

“我的公道不需要她主持。”李子园站起身掉头要走，可到门边，她又顿了顿。

“让她保全自己。”

张增配的脑内骤然传出一声笑，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张增配：【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

秦兰羲：【裴占山待她如何？】

张增配：【席面上瞧不出事儿，不过我会着人留意，你不必烦心。】

张增配：【对了，裴然醒了。】

秦兰羲：【什么时候？】

张增配：【三天前，真是从阎王手里捞回的命。章雅茹都把自己老家的郎中请来了，还算有本事。】

秦兰羲：【她尽心尽力，为的是之后的利益。】

张增配：【裴然情绪有点失控，我估计金桥不一定按得住人。】

秦兰羲：【他是残缺了还是怎么？】

张增配：【人是担心你！你一个女人在边关，他身为人夫担心你！】

秦兰羲：【有人来了，先不说了。】

张增配：【……？】

餐桌前，秦兰羲望着踹门而入的几名将领，她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诸位的礼节呢？”

“礼节？”鹏校尉抬脚踹翻面前的椅子，“那夫人撒下的弥天大谎又算什么？”

秦兰羲下意识地眯眼，指尖扣紧桌角。

三名士兵很快朝屏风后的卧房走去，鹏猛撩起衣摆，一屁股桌上。

“哟，夫人还有心情吃肉喝汤啊？”

所谓肉，不过是从番邦那边偷来的腊肠，一共六片。所谓汤，不过是连豆腐都没有的清水白菜。

这不是一餐，是一天。

事情的起因要从番邦派人试探说起。

对方派出的不过一半人马，但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不小的威慑。

秦兰羲立刻下令部署，但没有人听从指挥。

她逼不得已，只能说裴然已经苏醒，又请来军医帮忙圆谎。

“将军既然醒了，还请夫人允许我们进去看一下，也让我们将士安心。”

“是啊，我们真的很担心裴将军！”

秦兰羲死守屋门，“将军刚服下药睡了。”

“不好了夫人！敌军快要压入城门了！”

僵持不下时，士兵来报战况。秦兰羲拿出盖章的令状，两次守住扬州。

同时，众人更加确信，裴然已经醒了。

“昨日您说将军睡了，前日说病情加重，大前日又说将军刚好。夫人，这实在不合情理啊！”

任凭秦兰羲再怎么想搪塞，却也无能为力。但有金桥留下的两千士兵护卫着她，也没人敢闯屋。

今日，是这位鹏校尉下了腹泻的药，才致使无人看守。

“大人，没有。”

“大人，这边也没有。”

屋内寂静一片，鹏猛把玩着勺子，瓷声一下一下敲在秦兰羲的耳边。

吵死了。

系统：【若无正当理由，请勿随意屠杀世界平民。】

秦兰羲：【念经超度可以吗？】

系统：【不支持哦～会被驱逐世界的呢。】

秦兰羲骤然想起海州城防：【那之前那次？】

系统：【您按照本朝律法，属正当理由。】

人性化，她喜欢。

鹏猛本以为一介女子，此刻必定被吓破胆。谁知她半点儿没有着急的样子，甚至嘴角还挂着莫名的笑意。

鹏猛和士兵对视一眼：这女人有病？

士兵耸肩，表示不知。

想到之前，跟随秦兰羲去海州的人，回来一直不断弘扬她的武功，和扞卫将士尊严的勇举……

他将自己踹倒的椅子扶起，拍都不拍直接坐下：“夫人若能告诉臣下，裴将军到底去了哪里，我也能跟您透个底儿。”

鹏猛这人分得清敌我，其实并未动杀心。

只是希望她老实交代裴然的取向，才能知道，接下来将士们到底是走是留。

“我不知道。”

“不知道？”

鹏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不知道能拿出印章？不知道能假传军令？！”

他一拍桌子站起，半边身子倾在桌上：“夫人，您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有点道理。

“人死了。”

秦兰羲脱口而出的瞬间，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她缓缓坐下，而鹏猛几乎跌坐。

“何时…….”

“军医说听天由命的当日，就已经魂归九幽。”只见秦兰羲脱下外衣，露出里面的丧服，她凄然一笑：“现在信了吗？”

鹏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眉头好似打不开的结，眼眶一红再红。

良久，他才从悲痛中缓过来。

“夫人可知，军队里正四品和正五品的将军不是没有。但我去找人，你猜我看到什么？”

秦兰羲面不改色地拿起筷子，将腊肠丢入嘴中：“还能看到什么？”

“扔了军装，丢了兵器，扮成百姓跑路呗。”

鹏猛望着她一口六片腊肠，半点不噎地咽下去，眼睛眯起。

这也太不修边幅了。

但她话，却一点没说错。

“扬州，我们弃了吧。”

鹏猛低声一言，秦兰羲夹菜的筷子顿住，“你说什么？”

“实话和您说，士兵我清点过，就剩三万。番邦一旦强攻，我们必是困兽之斗。”

“他们不强攻，我们还是困兽。”秦兰羲将白菜捞了个干净，“不守扬州，海州也不会让我们进去。”

鹏猛皱眉，他实在不喜欢她的态度。冷得跟冰块似的，简直能冻死人。

但若裴然早在大战那日就魂归，那就说明……

“明人不说暗话。夫人有击退番邦的本事，那接下来我说的话，您必然能明白。”

虽不知道一介青楼女子，怎会通晓兵法，但想来能嫁入司马府，有过人之处也不足为奇。

秦兰羲抬了眸：“你什么意思？”

“扬州是江南之地，城内也不只有一个出口。”鹏猛朝身后一挥手，士兵很快拿来地图。

“除了陆路抵达海州，我们还可以渡江，去盐州暂避。”

番邦多是草莽出身，不熟水性。此次他们最大的战力，也是来自于沃国的火石。

即便盐州不让秦兰羲他们进去，靠着长江，完全可以抵抗。

别看鹏猛人高马大，但细心起来，也是一点挑不出错。

可秦兰羲却锁了眉。

她沉下脸：“我们身后就是海州，扬州的百姓也在里面。”

“海州不是嚣张吗？”鹏猛嘴角划过一抹嗤笑，“让他们自己和草莽打去。”

鹏猛这个安排，不仅能让三万大军活下来，还能顺便报个仇。

海州的斤两，秦兰羲看得很清楚。

别说他们一座城没多少守卫，就是疏散百姓，凭那群城防的调调，没自己撒丫子跑就不错了。

秦兰羲放下筷子，沉吟着收紧了手。

海州守不住，后面就是丝绸之路，裴存乾一定会派兵驰援。

但他们这三万大军，除非全数阵亡，否则决计不会有援兵。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可试问扬州和海州，以及之后被波及到的城池。

数万百姓，当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