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本想差遣金桥陪同，却未曾想，竟被秦兰羲一口回绝。

当初金桥是如何把他们关在皇寺的，卢善战和方草又是如何舍弃尊严求人的。

秦兰羲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禀娘娘，临芒一直住在宫中。裴存乾为得知玉玺下落，将老皇帝的旧人杀得一干二净。”

夜深宫巷，凤仪稳稳落在冷宫前。

最炎热的夏季，晚风却凉。寂静的冷宫前，只能听到偶尔的猫叫声。一声一声，让人不寒而栗。

秦兰羲抬腿下轿，方草的手顺势扶上。

听着卢善战的汇报，她忍不住锁眉：“朝堂琐事繁杂，要用到玉玺的地方不胜其数。”

“裴存乾登基这么久，下落找不出不说，还得留着人？”

她勾起的眼尾仪态凌厉，秦兰羲望着冷宫大门上爬满的藤蔓，心中生疑。

这背后，怕是没这么简单。

“实在愚蠢。”

骤听方草讽刺出声，秦兰羲转头：“从何说起？”

“臣以为，只要是人，在世上就不可能毫无在意的人。”裴洚云语气平静，“若想知道隐秘，细查下去，抓他最关心的人即可。”

秦兰羲敛眸，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裴存乾心狠手辣，但却不是没有脑子的人。独独对这个太监例外，其中原委，必然关乎利益。

“敢问娘娘，玉玺若是找到，您打算和皇上做什么交易？”

这才是裴洚云关心的。

“没想好。”

秦兰羲抬手，举着火把的士兵，立刻踹开冷宫大门。

似乎里头的人听到动静，各处的屋里陆续跑出几名疯癫的女子，嚷着放她们出去。

“这里关着的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嫔妃。”卢善战帮秦兰羲挡着，“老皇帝没要求嫔妃殉葬，但裴存乾不可能尊她们为太妃。娘娘小心。”

女人们张牙舞爪的手在半空中挥舞，裴洚云扶着秦兰羲，擦身想躲开却被碰了一下肩头。

秦兰羲刚想让他小心，却正撞上他眼中的嫌恶。

还未来得及收拾自己表情，就撞上那双杏眸时，裴洚云怔然。

察觉到她若有所思的眼神，他急忙低下头：“娘娘小心。”

秦兰羲收回目光，心中莫名的熟悉感挥之不去。

但又找不到源头。

以前，倒是没发现他有洁癖。

“娘娘，此处便是了。”

偏房前，卢善战指挥士兵将屋子围堵，秦兰羲望着漏风的窗户，却没着急进去。

她抬抬手，两名士兵很快上前。

不消一时三刻，冷宫火光冲天。不远处的石桌上，秦兰羲捏着扇子，风吹着她没束紧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飘着。

“救火啊！来人救……”

临芒抱着木盒，灰头土脸地出来时，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寝衣。

撞见屋外乌泱泱的人，他的脸上露出惶恐。士兵抓着人按在地上，卢善战将他手里的木盒夺走。

“娘娘。”

秦兰羲抬眸，装点粗糙的木盒中，正静静躺着一份金黄璀璨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年事已高，常思己家人。”

“督府二少爷裴洚云，是朕之亲妹，韶乐公主所生之子。可叹英年早逝，兹立督府二少爷裴洚云为……亲王。葬入皇陵，钦此。”

视线落到最后，秦兰羲眼眸眯起。

什么意思？

临芒至死保护的不是玉玺，而是一份立裴洚云为亲王的圣旨？

这份圣旨写的时候，是老皇帝都以为裴洚云死了。

“葬入皇陵……”

秦兰羲转头，只见方草低头轻声重复着。

“可是有什么想法？”

“娘娘，韶乐公主虽出身皇家，但其孩子葬入皇陵的礼遇，亘古未有。”

就连裴洚云自己都不确定，老皇帝临死下这样的旨意，目的何在。

但临芒的目的，却是昭然若揭。

“声东击西的手段，怎会用在身边无人的时候？”

望着圣旨上赫然可见的玺章，秦兰羲站起身。

裴洚云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深意。

玉玺没人能送出去，那就必定还在这里。

冷宫本就不大的火势，很快被熄灭。

秦兰羲踱步走到临芒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娘娘，找到了！”

士兵欣喜的声音传来，临芒愕然朝屋中的火盆望去。

秦兰羲弯唇：“看什么呢？”

望着被墨涂黑的玉玺，从火盆中翻出。意识到自己中计的临芒，满眼愤恨地朝她啐了一口。

“谋权篡位的小人！”

“一个青楼的妓女当皇后？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余光瞥见银光，秦兰羲抬手握住方草的手，朝他抬额，示意他到一边去。

裴洚云绷紧了嘴唇，认命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望着临芒这般模样，卢善战也是忍不住皱眉。

裴然同裴存乾是你死我活。但谋权篡位这个词，从事实上，却一点没说错。

树倒猢狲散，历来朝堂更迭，纵使是名正言顺的即位，也少不了这种衷心旧主的人。

但聪明的人，就应该明白另投明珠，才能保全自己的后半辈子。

玉玺虽被涂黑，但印章确认无误，秦兰羲很快便带人离开。

冷宫门口，卢善战喊住她：“娘娘，那临芒……”

“杀。”

开口的不是她，而是方草。

见秦兰羲诧异地望向自己，裴洚云神色自若：“即便娘娘不杀，皇上也会杀。不如娘娘杀了更博圣心，物尽其用。”

闻言，卢善战看向秦兰羲。见她没有否认的意思，转身回到冷宫。

“你今天怎么回事？”

卢善战的身影刚消失，秦兰羲的质问接踵而至。

裴洚云怔了下，“娘娘的意思，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

她抬脚上前，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方草，本宫虽曾动辄杀死捡来的弟弟，但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这你应该看得出来。”

裴洚云凝视着她，一颗心，却忍不住下沉。

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却独独杀死他。

“所以娘娘觉得，臣说错了？”

“临芒能活下来？皇上仁爱至此？”

秦兰羲一时竟无语凝噎。

他什么时候，还会这么和她说话了？

顶嘴的模样，哪有半分昔日的乖巧听话。

她松开自己交叠在身前的手，垂在身侧：“本宫真是……”真是恨不得揍你。

想起是自己主动暴露隐情，秦兰羲的脸上满是懊恼。

“我确实有我的不得已。”

秦兰羲仰头，望着四方天中的星光，“杀长森的时候，我也很痛苦。”

“甚至有时候，我做梦还是会梦到他。”

梦到温泉旁的桎梏，梦到他的温度，梦到他在质问她，为何这么对他。

这样的事，她曾在穿梭时空中经历无数次。

麻木不仁，谁都不会显得特别。

月光眨眼，望着宫巷中的女人，又看看她身侧的男人，偷偷躲在云后。

“娘娘，可曾爱过谁？”

秦兰羲收回看向星空的目光，撞上他时，却不由自主地怔然。

晚风吹过二人的身旁，雍容华贵的女人对面，是身侧绑刀的侍卫。

可他看她的眼中，全是缱绻的爱意。

这样的眼神秦兰羲无比熟悉，她当即转过头。

“卢善战！你杀人杀到坑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