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贵为皇后宫殿，所用桌椅皆为紫檀木所制。

而好歹也是文官之首的平主公，家中所用，却都是最低廉的黄木。

“皇后娘娘金安。”平主公面色红润坐在主位上，朝秦兰羲拱手倾身：“昨夜晚间落雨，臣年老体弱，膝盖骨不顶事儿，不能起身向您请安，望娘娘恕罪。”

一夜未睡的秦兰羲，自然清楚昨夜并未下过雨。都是场面话，自然无需计较。

翩然而至左侧椅子，她慢条斯理地落座，整理着袖口：“平主公年纪大了，皇上也时常挂心你的身子。这不，本宫方才刚想回宫请太医来，怎料……”

话说到此处，她手里的动作停下，抬眸冲平主公翩然一笑。

“皇后有心，老臣感念。”

她显而易见的挑衅，换来平主公不温不火的一句话。只见他抬手，“来啊，给娘娘斟茶。”

一盏茶过去，二人闲话家常聊了不少，却无一人主动提及重要之事。

他们都在等对方开口。

越是紧要的事，先出手的反倒越落下风。

“本宫前些日子身体抱恙，倒是忘了，皇上特命颜儒颜太医随行伴侧……”秦兰羲偏头，凤眼一抬：“去把颜儒喊进来，好好为平主公把脉。”

“是。”方草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谁知，数十名手持刀剑的家丁自屋顶而落，顷刻间将正堂围住。

“平主公这是做什么！”方草没有任何犹豫地拔剑，死死护在秦兰羲身旁。

堂上，他本淡然的表情，此刻更加平静。只见平主公拿起茶盏，露出压在桌面的纸飞机。

“皇后娘娘怕不是忘了，一个时辰前，您为入这公府大门，可是亲自写下放弃后位的誓语。”

“哦？本宫写的？”

秦兰羲抱着茶盏，从茶百戏里诧异抬眸：“平主公说什么呢？”

像是对一切早有预料般，平主公扯唇，拿起桌上的纸飞机却并未展开：“皇后不承认不要紧，不是你的字迹也不要紧。”

“来人。”他抬眸，苍老垂坠的眼皮下，是凌厉锋芒：“将这名侍卫拿下。”

秦兰羲眼神骤暗，须臾之间，方草便已经同家丁打了起来。

刀剑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平主公淡然自若地站起，步步走下台阶。

“从前皇后娘娘一介歌妓，讨生活不容易。王家可怜你，就连威震一方的大司马都不惜开罪……”

他手里摩挲着纸飞机的尖头，看向秦兰羲的眼里是不加掩饰地阴鸷。

“奈何，娘娘实在不会做人。”

“这字无论是你写的，还是你家侍卫写的，都作数。”

纸飞机被展平的那刻，平主公的眼中一片空白。

他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向秦兰羲：“怎……”

“方草。”

“是！”

秦兰羲一声令下，本和方草打得火热的家丁顷刻被碾压，数十人接连不断被踹出去屋。

惹得门口的家丁想上却又不敢，只能干看着。

如此境况，平主公脸色晦暗：“娘娘这是想将臣杀了？”

她若是敢动手，那蛰伏在暗处的人，自然会出来。

平主公袖口里藏着的小杯，已然准备。

“哎。”

秦兰羲摆手，笑容却实在算不上温和。反而透露着一股摆明的嘲讽：“平主公三朝元老，动武自然是不能够。”

“只是你也知道，皇上近来因为你联络众臣罢朝，很是生气。本宫来此，不过是想同您讲和。”

望着门外数十名倒地不起的家丁，他咬牙切齿地攥着手里的白纸。

“讲和？”

杀了他的家丁，凭借消失不见的墨水闯入他家，这叫讲和？

他讽刺的抽动嘴角，“皇后娘娘以为，你凭什么能同臣讲和？”

“平主公在朝为官多年，素有清官之称。只是不知道，您家那不顶事的儿子伙同他娘家外甥，在外头放足足万两的印子钱，还闹出了人命的事儿……您知不知道？”

本精神抖擞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神一颤。

他皱紧的眉头，无异于表达对此事的不知情。可他眼里的盘算，却又表示了知情。

“看来，平主公您是知道，却知道不多。”

所有一切被她说个正着，平主公沉沉闭上双眼，“皇后从何得知？”

说起来，秦兰羲起初也根本不知此事。

还是进入公府之后，看到这满屋的清廉，和手里降香黄檀所制的茶杯，才想到的。

“平主公喜爱黄木，满朝文武皆知。只是恐怕您只是喜爱黄木，却不知道，这降香黄檀的珍贵。”

看着秦兰羲手里的茶盏，平主公大骇：“这，这是降香黄檀？”

要不说为官清廉呢？

降香黄檀和黄木极为相似，从颜色到质地几乎都没有区别，不过是，纹路不同。

而世上的木头成百上千，纹路不同根本不是稀罕事。

“平主公忘了？本宫是楚馆出身，勾栏瓦舍的消息，那可是全京城最灵通的地方。”

还真得感谢章雅茹，她愿意做大做强，连带着秦兰羲对一切上流的东西，朝廷百官的家事，都有所了解。

“明日便是围猎，本宫只是希望大家相安无事的将这遭过去。”秦兰羲放下茶盏，“之后，您想继续参奏便参奏，本宫不会再次登门了。”

平主公意味不明的看着面前的女人站起身。

“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全天下女人的夙愿。”

这意思，便还是不信她。

“那平主公想过吗？为何密信不在王宝娟刚死便送来，而在外邦使臣到来之际，才送到你府中。”

王宝娟死了多久了？

这中间那么多的时间，都没有点燃平主公的怒火，偏偏在此刻。

“您的意思，是有人想借此机会扰乱朝局，意图将朝堂分崩离析？”

这格局真是要么不开，要么大开。

秦兰羲悠悠撇了下嘴，失笑地看向一无所知的平主公：“你想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看着她翩然离去的身影，平主公抬手，将面前的茶盏砸了个粉碎。

次日一早，朝堂上平主公公然揭发自己儿子，引得满朝文武侧目。

“要想位至一品，必得大义灭亲！”楼上的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五月底最后一场雨，导致围猎延期。

“王爷，平主公对密信来源起疑，裴然也在派人彻查。”

栖和楚馆的上方，被乌云密布笼罩。大风刮起，窗户不时被吹开，张集匆匆跑去关上。

“就这么不想让我杀他？”望着面前绣着莲花的手帕，裴洚云的指尖愤愤按在角落的秦字。

原以为，她不希望他复仇，是担心有危险，怕他不一定能成功。

如今看来，哪里是担心他？

分明在乎的就是裴然。

平主公根本不会轻易放过秦兰羲，可她不惜以后位为代价，也要保裴然安稳度过围猎这一遭。

那他也不必再心慈手软。

裴洚云抬眸，鹰眼被嫉妒与忿恨裹挟：“张集，准备好，我们闯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