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徐浩然便带着喻安琪来一栋摩天大楼前，两人沉默着坐了电梯上了三十二层。

喻安琪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徐浩然的脸色，见他一直面无表情，想到后面的暴风骤雨，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进来吧。”

徐浩然难得开了口，走进屋内，伸手打开了环廊的顶灯。

空旷的客厅里，原本的陈设好像都被搬走了。大理石的地面上，有些黄色的泥点，诺大个客厅，只剩下一张纯白色的皮制沙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乍一看，像一只缺水暴死的海豹。

徐浩然颇有感触地伸手摸了摸那沙发，上面沾染了一层薄薄的灰，显然是疏于打理的结果。

大约自己走后，父亲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地方了吧？

墙角的蜘蛛网，枯掉的花盆底部被染的斑驳的大理石地砖，无一不显示着，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浩然。”

喻安琪拽了拽徐浩然的衣袖，指着不远处卧房打开大门阴影中，某个好像在移动的物件，支吾道。

“没想到还在。”

徐浩然语气有些冷意，快步向巨大的阴影走去。

喻安琪虽然害怕，但更担心她家浩然，跟在后面一路小跑，下意识地握紧了兜里的小剪刀。

到了近处，一开灯，黑影显了形——

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奇怪娃娃。

头上顶着黑色的墩布条，胸口有两个瘪掉的气球，‘脖子’上挂了一条红色围巾，身上还挂着一条花格子围裙，下面套了一条拖到地的碎花长裙。

“这....这是什么？”

喻安琪看着这个怪模怪样的娃娃，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虽然福利院很多孩子也有做娃娃的习惯，但是这种又丑又大的娃娃她也是第一次见。

“我妈，我小时候做的，可笑吧？”

徐浩然盯着那娃娃看了一会，不置可否地将‘她’移动到门边，然后拍了拍床板道：

“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喻安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疯狂盘算着徐浩然到底为什么要带自己回他妈妈的房子。

见徐浩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开始担心徐浩然已经知道自己身份，要跟自己摊牌了。

“.......我以前当主播，就是因为听说，主播出名了，外面的网络也能看到。

我想着，她可能很恨我爸，或许这辈子都不想见他，但起码，看到我是高兴的。

当了几年，名气倒是有了，但她一次也没来看过。

后来我就认识楚哥了，咱们这边也开始转播电竞了，我就想着——

我买个俱乐部，这样等俱乐部火了，能出国打比赛了，我就能理直气壮地去见她了。

但后来出了张晗那档子事.....我成职业选手了。

想着...也行，这要上电视了，出去比赛了，不更名正言顺？

到现在，都拿下第三了，连这房子都归我了，我还是不敢见她.....”

喻安琪认真听着徐浩然的话，明白他不是因为自己身份的事才这样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为他难过。

拉过徐浩然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

“浩然，这有什么可怕的，她可是你妈妈啊——”

“就是因为她是我妈妈我才害怕。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特差劲的人啊！连我妈都不愿意见我。”

徐浩然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已经搬到一旁的人偶身上。黑暗中，那物件像个怪物一样伫立在门后，画上去的眼睛黑黢黢地盯着徐浩然瞧，红笔勾出来的嘴唇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她不愿意见你？为什么？”

“我和我爸长得太像了，就这张脸，就这张脸，她说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

徐浩然说到后面，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猛地起身向房间一角的落地镜走去。

喻安琪慌慌张张跟在他身后，到了落地镜前，眼见徐浩然就要挥拳砸镜子，喻安琪从他身后一把抱住他，劝道：

“浩然！你别难过。她不喜欢，我喜欢。这张脸怎么了？

她恨得是你爸，凭什么把你牵扯进来？你又不是你爸？

我妈没进监狱时候经常和我爸说，让他对她有意见就打她，有什么别冲我来。

我觉得是一回事。

浩然，你长成这样又不是你想长成这样的。

她因为这事迁怒你，是她不对，凭什么你背锅啊？

再说了，你要不长成这样，咱俩还遇不上呢。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你要换一张脸，咱俩可能就遇不到了。”

徐浩然就是再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也知道喻祈安十有八九对他的感情不像一般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那么单纯。

但他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他不骗自己，不离开自己，两人就这么摽在一起，没有那些个男女之间乱七八糟的猜忌和误会，没准也挺好的。

“浩然，我最初打游戏，就是为了见你。

你说你打游戏是为了你妈妈，我觉得不是——

你是，是想借着游戏找一些新的朋友，甚至一个真正能陪在你身边的人。

不就是拿了第三名还是不敢见她吗？没事，咱们就拿冠军。冠军还不够，那就世冠——

不管是出国还是去什么别的地方，你一句话，我上刀山下油锅都陪你。

浩然，我们都选不了自己的父母，但是朋友，情人，过一辈子的那个爱人是可以挑的。

所以你别难受了好不好，你一发作，我心就跟着疼。”

徐浩然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抱过喻安琪，拥着他出神。

父母选不了，但是爱人可以选吗？

如果他选了祈安，做了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恐怕连父亲也不会再理自己了吧？

祈安呢？

他还会吗？

如果他不是徐浩然了，不是徐赫的儿子了，没有那些显赫的背景做支撑了，他还会这么义无反顾吗？

徐浩然沉默了很久很久，大夫说他不敢给承诺，有什么亲密关系障碍。

徐浩然不明白那是什么病，只知道，在感情方面，自己按照世俗定义，和父亲一样，多半有朝一日，不管他愿不愿意，也会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王八蛋。

祈安这么好，他不瞎，整个俱乐部喜欢他的人车载斗量。

假以时日，他成了职业选手，喜欢他的男男女女就更多。不管他什么取向，从那里面找一个能给他幸福的都不难。

自己不能这么自私，仗着他对自己的好，就不告诉他这些，骗他和自己在一起，然后害他受一辈子折磨，最终和母亲一样远走海外，另娶他人。

“祈安，这些事都太远了，你先...先好好打比赛吧，等你....等你成了MVP....”

“等我成了MVP，你就承认喜欢我？好啊，不许食言啊，这个春季赛，你就请好吧！”

迎着喻安琪的毫无阴霾的笑脸，徐浩然后半句话被咽回了肚子里。

.....等你成了MVP，有了其他的追求者，大概就不愿意和这样的我在一起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