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来到柜台上，屁股还坐热乎，就见一瘦男踏着正步走了进来。这瘦男看着就怪瘆人的，他的瘦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露在外面的那半截胳膊，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表皮上布满一个个豆粒般大小的疮洞，里面泛着黄色脓水。

“伙计，给我拿银头电钻来。”瘦男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现钞，往我面前一丢，他见我无动于衷，大声催促道：“快点呀，这可比昨个那些人足足多出两倍。”

我一下就急了，干我们这行的，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愿买也得愿卖。且不说我不能坏了先后顺序，就是我长这么大，也没被人拿钱吓过。

“没了，就剩昨儿那个了。那位来的及时，也来得巧了，刚好赶上我心情好，愿意卖了。”我知道这话给谁听谁火，可我就是要灭灭这人的气焰。

说罢，我拿起杂志自顾自的看了起来，一边暗暗发狠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求情，我也不卖给你，看你还能把我铺子拆了不成？

“你个小兔崽子，毛都还没长齐，就知道拿话呛人了。”瘦子拍着柜面，催促道：“没时间跟你磨嘴皮子，快点去拿来，我等着急用。”

“没有，也不卖。”我直截了当道。

“再说一遍，卖还是不卖？”眨眼间，瘦男手里多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我的脑门，“小子，跟我犯浑，你还嫩点。”

“麻大，快，快取银头电钻。”见麻大不回我，我朝内厅大喊一声：“快点，等着救命呢。”

“救什么命，一大清早的……”麻大拿着一把银头电钻一路小跑而来，进门见瘦男正举着枪对准我的脑门，小声问道：“朋友，什么事不好商量，非要拿人命开玩笑？”

“我说，你看着怎么那么面熟？”麻大把银头电钻放在柜台上，忽然想了起来，“狗日，你还活着，还是死性不改，快收了你的枪，吓着孩子你赔不起。”

“嘿嘿，麻大哥，我……”瘦男拿起银头电钻，放进身后的背篓内，然后收了枪，对我抱拳道：“原来你是少爷，多有得罪，改日一定登门赔罪。”瘦男说完，拎起背篓，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什，什么鬼东西哦，吓死我了，进来就拿枪指着我。”我软起无力道。

“呵，放心吧，他不敢对你怎么样，也就是吓你一吓。”麻大笑道。

“咋的啊，听你的话，好像跟那人认识？”我不解道。

“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你爷爷当年救过他的命，现在我们的货有一多半就是他提供的。”麻大继续笑道：“瘦子这人心不坏，就是有个坏嗜好，有事没事总喜欢吓唬小孩子。”

“我去，不早说，你们要是演得再逼真点，我估计要尿裤子了。”我看着麻大，知道他是有意想让我难堪一下。

“南山失火了！”就在这时，爷爷突然从里屋冲了出来，一阵风溜到门口，对麻大说：“你收拾一下，麻利地跟过来。”

麻大脸色一变，什么也不说，立刻就往里屋跑去。不一会，他背着一大包东西跑了出来，“少爷，你哪儿都别走，我去去就回。”三分钟后，麻大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我重复一句，才又匆匆离开。

我长这么大从没见爷爷如此慌张过，再一想才反应过来，家族祖坟就在南山，大火都烧到祖宗的头上了，作为后辈岂能视而不见。我在铺子里坐了一会，见外面人潮涌动喊声不断，再也顾不上麻大的，关了门，抬腿就往南山跑去。

等我跑到南山脚下，大火已经将半个山头都烧红了，热气一阵连着一阵向外扩散。我心想，现在又不是树干叶枯的季节，从哪冒出来的这场大火。而且，更奇怪的是周围居然连半点风也没有，这火势又是靠什么动力蔓延得如此之快。

此时，通往南山的唯一山道上已经人满为患，拿的灭火工具也是五花八门，有拿铁皮水桶的，有捧着脸盆脚盆的，甚至还有端着夜壶来的。我跟着人群开始往山上赶去，可还没走几步，前方不知出了什么事，就把山路给堵了。

百般无奈之际，我转身向祖坟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半山腰上。这人像是中邪似的，不知疲惫地来回奔波着。好在现在不是夜间，不然一准能吓死胆小的。

“爷爷……”仔细瞧了一会，我才发现这人竟然是爷爷。我朝山上喊了几声，想告诉爷爷那里很危险，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别跟年轻人一样风风火火啥都不顾。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我都不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我又连着叫了好几声，爷爷还是不为所动。我就纳闷了，半山腰一个来回少说也得一里多。爷爷这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他怎么就不知道累呢。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少爷，老爷子叫你速速回家，看好门了，别丢了东西。”就在这时，麻大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脸紧张道：“你快回吧，别让你爷爷担心了。”

“麻大，爷爷在上面干吗呢，来来回回的，也不知道停下来歇一歇？”我好奇道。

“我哪知道。老爷子的心思，只有天知道。”麻大连连摇头。

“你从上面下来的，那你应该知道发生什么了吧？”我又问道。

“上面滚下来几根老木桩子，正好横在道上，就把路给堵了。”麻大放下手中的东西，擦了把汗，质疑道：“这事真邪门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木桩子滚下来？”

“爷爷不会有事吧？”我看着爷爷的身影，不无担心道：“还跑，他到底在干吗呢？”

“这事你就甭操心了。”麻大直着回去的路：“少爷，你快回吧，老爷子眼睛亮着呢。”

我见麻大不像跟我开玩笑，又抬头看了眼爷爷，然后转身往回跑去。回到铺子里，我一口气灌了一大碗凉茶，本想安定一下心神，不料放下茶碗后，心情竟然变得更加糟糕，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站到门外，面朝南山方向，双手合十，小声念叨：向各路神仙求福，保佑爷爷平平安安回来，保佑大火不要烧到我赵家的祖坟上，此愿若成，明天我就去庙里烧香拜佛捐香油钱。

片刻之后，我忽然感觉脑袋发热，一阵小风吹过，我的反应慢了许多，眼皮也开始往一块凑，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时，只见正前方有人举着什么东西朝我猛冲过来。

再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麻大低着头站在我身边，我见他一脸泥灰，眼中忧伤，心想一定出什么事了。

“麻大，我，我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你，你又怎么了？”

“少爷，你食物中毒了，好在是轻度的，我已经替你解毒了。”麻大摸了下鼻尖，嘴角抽搐道：“少爷，老，老爷子失踪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抓着麻大的衣袖。

“老爷子不见了。”麻大小声吞咽道：“帮你解毒之后，我又按着约定好的时间上山，可没，没见着他。”

我顿时慌了神，急忙松开手。要说麻大多少也见过一些世面，不到万不得已，他也哭不出声来。

“爷爷他，他是不是……”我见麻大越哭越伤心，忍不住就往坏处想。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是失踪。”麻大毫无底气可言，又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不对，你一定有事瞒着我。”我见麻大有些慌神，便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安慰道：“不急，你先喝口水，喝完再说。”

麻大接过茶杯，一口喝完。我见他这么渴，又把小水壶整瓶拎了过来，他提起小水壶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少爷，放心，真没事。”麻大放下小水壶。

听到这句话，我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些。这时，我也感觉有点渴了，拎起小水壶，才发现里面一滴水都不剩。

“入口味苦，回味甘甜。”麻大不由夸赞道：“这好叶子泡的茶水就是不一般。”

我歪着嘴盯着麻大，真想敲他一棒槌。我心道：“什么好叶子，明明是我发小从国外带回来的猫屎咖啡，不过再好喝你也不能一滴不剩，总得给我留一口吧。”

“少爷，你手艺那真叫一个好。”麻大似乎看出我不大高兴，竟然威胁道：“还要不要知道老爷子的下落了？ ”

“当然了，可我怎么有点跟不上你的逻辑。”我摇着头道：“哎，你，你还是直说了吧，千万别拐弯抹角的。”

“少爷，这个给你。”麻大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皮包裹，看也不看就直接递到我面前，“这是老爷子之前嘱咐的，要我务必要交到你手里，看样子很重要啊。”

我犹豫了一下，缓缓接过包裹。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让我很是失望。我以为爷爷会留给我一张巨额存折，或者藏宝图之类的。可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一根象牙棒，这东西太过普通，一点都不稀奇，要说不同，也就形状有些怪异。

“就这破玩意，我当是什么值钱宝贝……”我不屑一顾，可看着看着，脑海里似乎记起了什么，“这东西……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那是，你六岁那年冬天，从老爷子屋子里偷过这东西。”麻大提醒道。

“这事忘不了。为了这根象牙棒，我差点被爷爷活活打死。”我拍了一下脑门，终于记起来了：“麻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只是听老爷子提过，好像叫驱牙牌吧。”麻大不太肯定道：“我听老爷子说这东西不是中原的产物。”

我把这东西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几遍，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凭感觉推测，这东西少说也得有个上千年的历史了。谁知道那时候的西域人造这东西做什么用。

“原来是这样。”我继续问道：“既然是爷爷让你交给我的东西，一定是有用之物，那你知道这驱牙牌到底有什么用？ ”

“能让老爷子紧张的东西，肯定非同小可。你只管好好爱惜着，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麻大敷衍道。

“麻大，我想说，你这话就跟没说差不多嘛。你肯定知道情况，老在这跟我打岔，我明明问你爷爷是怎么失踪的？”我没好气道：“从头开始说起，人小不一定好糊弄，别想这么简单就把我给打发了。”

“我跟在老爷子后面，一路往前跑着。你晓得的，我都好长一段时间没跑过步了。刚跑到半山腰上，这腿脚就有发软了。哎，没有力气了。当时老爷子就问我，有没有事，还能不能再往上爬坡了。我说还行。然后我们就继续前进。走着走着，我发现我们是奔着祖坟去的，我才明白，老爷子原来是要去救火的。”麻大题不达意道。

“也不要那么详细，捡重要的说。”我心想，麻大你真能扯，说了等于没说，爷爷什么时候这么匆忙过，他去南山不是为了救火，难道是去观火景的？

“哦，我们跑到老祖宗的坟前，老爷子让我把家伙什都掏出来。等我把东西一股脑全倒在地上后，他就拿着驱牙牌，开始疯疯癫癫的跑了起来。就这么来回折腾，跟着了魔似的，我怎么劝他，他都听不进。过了一会，我就听见你在下面叫唤，老爷子这才停下来，把驱牙牌交给我，叫我务必要亲自交到你手上。”麻大缓了缓，继续道：“哦，对了，我临走时，老爷子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危险，一定要保管好这东西。”

我算是听明白了，爷爷是在跟麻大交代后事了。

“这驱牙牌到底做什么用的呢？”我看着驱牙牌，百思不得其解，又问道：“爷爷失踪前，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

“打油铲和银头电钻，好像还有些吃的喝的用的吧。”麻大有些心虚道：“那会都顾着山火了，哪里有工夫注意这些，再说了，这些都是老爷子早就预备好的。”

预备好的？我心想，难不成爷爷早就知道南山今天要失火，他想借机去移咱家的祖坟？不然，他随身带着打油铲和银头电钻做什么用。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举起双手，用力捶着脑袋。

“少爷，你，你怎么了？”麻大推了我一下：“没事吧，你可别吓唬我啊。”

“没，没什么，我在思考问题。”我指着窗外道：“外面起风了，有点冷。”

“哦，那我去把窗户关上。”麻大向外走去，将窗户关上，又说道：“少爷，还是睡吧，有什么事明个再说。”

麻大走后，我往床上一躺，脑海中不断出现南山火光冲天的情景。这一场山火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明显是人为的。不知不觉，我又想起那个为了阴沉木花篮而哭泣的神秘女人。

我用尽心全力在记忆中寻找关于这个女人的蛛丝马迹，虽然感觉很强烈，却始终记不清，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