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在读书，请问您是？”

“你同他说，程氏来访。”

小丫鬟关门回禀，不出一刻钟便回来，低身将她引进门去。

沿着走廊一路穿过花园、池潭、假山、华屋。

越走越偏僻，直到远远地看见一片青翠的竹林和木屋。

裴在竹正穿着一袭青石色袍子，坐在树下石桌边与自己对弈。

见她来了也不起身相迎，连眼皮子也未抬起脸。

待那小丫鬟离开，他才哼一声，语气也生冷，“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被程烬玄警告过不许对她不敬，故而允她进门。

苏蔓野不理会他的语气，问道：“你那日来程宅，是为了处理那商贾妇人的事儿吧？”

“是又怎样。”

“你既是钱庄掌柜的儿子，必然也认识她，带我去见她。”

“你想做什么？”

“我想帮她一把。”

裴在竹嘲讽地笑起来，“你以为你是什么好心菩萨，道德高地吗？帮她？”

苏蔓野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倏尔露出个很淡的笑容来。

她气定神闲，“我也不算什么好人，倒是你，站得有多低才会觉得我是什么道德高地？”

裴在竹被她给说得面色一红，“那又与你何干？”

“和我有没有关系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还是做你的正房夫人去吧，整天就知道涂脂抹粉的妇道人家，男人的事你少管。”

“你也算男人啊？”

苏蔓野笑起来，这小东西是不是真以为她装顺从、装柔弱，装得像温婉贤淑的样子，就真是什么大家闺秀了？

“乳臭未干，毛长齐了吗？就在这里装大男人？”

“你，你，你说什么……”

话音一落，裴在竹猛地抬头看她。

眼睛张大，似乎极不可置信那样粗鲁的话从她嘴里冒出来。

“我说你个嫩芽菜，我容忍你是给我男人面子，你真当我是什么好欺负的？”

裴在竹缩着脚，指着她道：“你莫要上前一步，弄乱了我的棋盘！”

苏蔓野低眸看了一眼棋，“下这么烂，也怕人看？”

“你，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坐下与我对弈一盘！”

“你爷爷我下棋的时候，你还搁学堂里念人之初性本善呢，今天我倒是要教教你人性到底善不善。”

苏蔓野上前坐下，看着他棋盘中散落的黑白二色。

思索一瞬，取棋盒中的白子稳当落下。

裴在竹给她骂得满脸通红，家训不错，硬是憋不出一个更脏的话来。

卯足了劲瞪她一眼，抿着唇连牙齿都在用力。

他取一颗黑子，极快地落下，吃苏蔓野三子，继而挑衅地抬眼看她。

这妇道人家，连黑子快要赢了都看不出来，是该给她一个教训。

裴在竹心里恨恨地想着，却又惴惴不安。

这残局胜负已定，把大厦将倾的白子扔给对手，那是胜之不武。

他心中左右摇摆，看见苏蔓野的脸，刚想重开一局，又被她骂了一顿。

“看好你的子，马上要输了，还有心情盯着我看呢？”

裴在竹一时气闷，憋回想说的话，默默下子。

围死你，输了别哭，哼。

苏蔓野看他吃瘪的表情，就觉得心情舒畅了些。

这残局粗粗看去黑子要赢，围得水泄不通，实则漏洞百出，处处光明。

她十三岁那年与先生对弈便可侥幸赢他半子，他这种残局实在不够看的。

三炷香落，裴在竹汗湿青襟。

苏蔓野步步诱敌，步步深入，反扑收官。

气氛胶着，苏蔓野敲了敲白子，悠闲地笑起来。

“还下啊？不嫌丢人啊？”

裴在竹忽然站起来，大力地呼气，胸膛极快地起伏。

眼睛死死地盯着苏蔓野，慢慢地红了眼眶。

她刚想说话，他伸手就将棋盘推翻，转身要走。

“你到哪里去？”

苏蔓野仍旧坐在那儿，双手已经摸到了他的卖身契。

“你给我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裴在竹就是要走也被叫住，气得脸颊通红。

偏偏下棋也不如她，粗话也不如她，被逼到了绝境，回头带着哭腔绝望地吼道。

“你还没告诉我那妇人去哪里了。”

若不是想帮她，苏蔓野也不想见到这别扭的少年。

“你走，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裴在竹疯了似的，大步走过来就要拉她。

不等他走近，苏蔓野恰势起身，摸出他的卖身契。

拿着边抖动一下，伸出去给他看。

歪着头，冲他笑起来。

“小裴，乖，听主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