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苏蔓野起身要走，予欢上前添了一道茶，直到茶水溢出杯沿，她开口道：“夫人，奴婢跟着少爷很多年，见过许多事。”

程大夫人认识予欢，也知道程烬玄颇为看重她，便转头看着予欢。

“如今的局面，少爷得来的很不容易，您若是一意孤行想把少夫人往外推，单凭少爷的意志，他绝不会再回家，还望您考量清楚。”

说完，予欢微微倾身又后退一步，不再说话。

程大夫人紧皱着眉，一转头，看见桌案正中央那杯本该属于程烬玄的、冷了的茶。

不知怎的，她想起从前的很多事来。

程烬玄坐在一地的尸首中，绝望地看着她。

没有眼泪，他已经很久很久不会哭了。

只是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那句话：“娘，你为何要生我？”

她不知道他该有多痛苦，才会不断地追问她，为什么把他带到人间来。

那时他才七岁而已。

程大夫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今日来，不是为了树威。

本末倒置，反而惹得自己一身腥臊。

于是便主动换了话题。

“你嫁与我儿，有四年了吧？”

苏蔓野点点头。

“四年，身后一无所出，就是寻常人家也早该急了。”

“夫人是何意思？”

“你既不能生，有的是人等着为我儿生，明白吗？”

苏蔓野一下子明白了程大夫人来的目的。

“夫人的意思，是觉得儿媳抢占位置又一无所出，是以……”

“那两房妾室在旁院住了许多时日，你爹娘，可有教导你做个宽仁大度的主母？”

苏蔓野内心接上“没有”，面上却很淡地笑起来，“夫人既觉得如此，那便叫她们搬来同住，儿媳也会时常劝程君留宿，让您称心如意地抱上孙儿。”

她起身请辞，转头便对着予欢道：“让那两房妾室搬回来住。”

予欢表情骤变，压低声儿唤：“少夫人！”

“去做。”

苏蔓野转身向管事处去，那两房妾室早就在等她首肯，一得了令，二人立马动身。

府里的家丁替妾室把行囊东西搬回来，苏蔓野亲自选了两片屋宅，让她们住进去。

予欢心中惴惴不安，直觉程烬玄回来必要吵架。

苏蔓野恰时递过来一个瓷瓶，对她道：“等他回来，把这东西交予他。”

予欢俯首称是，拿过瓷瓶，看见上头的字——避子。

用过晚膳，苏蔓野躺在院子中乘凉，直到听见屋里程烬玄的声音平静：“蔓蔓，你过来。”

她甫一踏进屋门，便见他手中握着的白色瓷瓶。

程烬玄将瓷瓶拧开，把三五颗小丸子倒在桌上，抬起眼睛看她：“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苏蔓野慢慢地走近，将药丸一颗一颗塞回瓷瓶中，边动手边细数。

“附子、红花、归尾、桃仁……”

“避子丸，这是第三瓶，只剩几粒。”

她把瓷瓶收拾完，摇一摇，重新放回床榻下的箱子里。

“所以，每一次你都吃吗？”

“对。”她站得有一些距离，并不想上前，“除了第一次，没有漏过。”

“从前我也疑惑你为何久久不孕，原来如此。”

他的语气平静，好像没有生气。

苏蔓野站在原处，看着他，“你想同我说什么？”

程烬玄转身过去，安静地收拾摊在桌上的账本和纸笔。

“下次藏得隐匿些，别被人找到。”

“知道。”她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

没有料想中的狂风骤雨，一切都平静得不正常。

程烬玄像是无事发生一样地收拾起刚刚弄乱的桌面，肩膀绷得僵硬。

四下静谧，只有他将手中的纸一张一张地堆叠到一起，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白纸轻薄，被夏风一吹，扬起来一个角。

他伸手去按着那个角，另一边又被吹起。

苏蔓野想上前拿镇纸石压着那张纸，程烬玄却抬手将那不听话的白纸撕得粉碎，随手将碎纸揉成一个团，扔到角落去，安静地继续收拾。

二人冷静得近乎诡异，她却忽然开口。

“我让妾室搬到我们院子里来，正在洗漱打扮，她们怀上之前，你不要回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