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野轻轻地抬起脸来，听程烬玄与他解释：“他是我爹的书童，跟着我爹四五十年。”

“若是公爹知道，一定会很难过吧？”

程烬玄笑着摇摇头，揉揉她的头发，“倒也不见得，除了权势，我爹没在乎过什么。”

“可是，怎么从他嘴里撬出话，太难了。”程烬玄感慨一句。

“为什么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苏蔓野莞尔一笑。

“那怎样破局？”

“尧之，他到底是为何背叛程家有什么重要的？我们所做的就是为了把这证据的最后一环敲碎而已。”

程烬玄突然扭头看向苏蔓野。

“我才不在乎他是为了什么正义、自我还是被迫，我也不想听他的苦衷、辩白或是借口，只要不把证据交给安风郁，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

苏蔓野笑起来，挑挑眉头，“直接杀掉他不就好了吗？谁想听他的遗言啊？”

“然后呢？”程烬玄接下去问。

“死，也要死得盛大，死得其所。”

“你打算怎么办？”

“尧之，安风郁不是已经把狼烟弹给你了吗？这样好的烟，不用可惜。”

“你的意思是说，顺着安风郁的计谋，我们大张旗鼓地开始调查魏清尘，闹得众人皆知。”

“趁调查魏清尘的功夫，降低他们的警惕，暗中杀掉沧渊。”

苏蔓野一面点头，一面指指茶杯，“再给我添一杯茶。”

程烬玄替她斟茶，将狐绒大氅披她膝上，接着说下去，“沧渊一死，程家就举丧，把事情闹到朝堂上去。”

“大喊无辜呀，可怜呀，程家被人算计了呀，”苏蔓野晃荡身子，“直接让你爹的同党们在朝堂上喊冤，说是你爹最亲近的书童遭人迫害，其中定有蹊跷，圣上迫于压力，不得不派人细查此事。”

程烬玄把这场闹剧的最后一个细节补上：“直到查到他的好儿子安风郁的手笔，秘而不发，找到沈家这个替罪羊处死，此事，结案。”

苏蔓野满意地咕噜咕噜灌茶，“这才是魏清尘这个狼烟弹最好的用法嘛~”

“可是，怎么杀掉沧渊？”程烬玄问，“他定然对我有所防范，在我们动手之前，可能就将信息传了出去。”

“他——总不会防范一个孕妇吧？”

程烬玄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别闹，我不允许。”

“尧之，你听我说，”苏蔓野将身子倚过去，捧着他的脸。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孕妇，出其不意的，就是最安全的。”

“他们不可能会查到我头上。”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我一定是你最有力的同盟。”

第二日，程家放出消息，称因为程太师之事，长媳惊惧不已，溘然病倒，急寻名医上门。

太阳还未落山，程家有喜一事便传遍京城。

安风郁将这个消息带给尹渊，看着他静静地坐在书案旁。

他反倒是幸灾乐祸，“你说，你那个弟子这时候有孕，不会被吓得孩子都保不住吧？”

尹渊心中窜起一大团火气，被他硬生生压下去，冷冷地睨安风郁一眼，独自走到黑暗中。

“不过魏清尘给我来消息说，程家已经怀疑他，现如今开始调查起他的事情来。”

安风郁哼着歌，一幅志得意满的荡漾，“查吧，查吧，最好查个昏天黑地，等我们一拿到那姓程的写给同党的密信，直接杀他个满门。”

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捂着嘴，道：“放心，姓苏的肯定给你留下来。”

说完，安风郁走到尹渊身边，绕过他侧边去看他的正脸，“不过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呢，你还要吗？”

尹渊的心中燃着熊熊大火，好在他躲在黑暗中，将所有情绪隐于其中。

他的声音嘶哑隐忍：“弟子而已。”

安风郁自信地踱来踱去，“我看不是吧，她长得不赖，你没动歪心思？”

尹渊像是突然被人踩中尾巴的猫，身上根根毫毛竖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回答他的话。

“老实说，她要是不跟那姓程的，我倒真想把她纳进来做通房，小猫似的又野又傲，在榻上肯定够味道。”

尹渊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拿袖子里的刀捅死安风郁。

他硬生生忍住，把每一个字从喉管挤出去：“夜深，太子该歇下了。”

“沧伯，少爷和夫人请你到书房去一趟。”阿澜敲敲沧渊寝居的木窗子，小声道。

沧渊从梦里迷迷糊糊地醒来，一下子警铃大作，努力平复下心悸，沉声问阿澜：“烦问一句，这么晚了，所为何事？”

阿澜谨记程烬玄的交代，“是有关老爷的事情，少夫人一直放心不下，要自己找证据，少爷说挡不住孕妇多思多想，请您去帮忙看看。”

沧渊细细思量一番，倒是放下心来。

少夫人如今是孕妇，他不信少爷会当着自己小孩的面杀人。

沧渊穿起衣裳，跟随阿澜走到书房内，屋门轻轻关上。

屋内，苏蔓野穿着厚厚的大氅坐在书房内，一见沧渊前来，忙上前迎他，“你来了，沧渊。”

他忙后退一步行礼，苏蔓野不看他的礼节，将他飞快地带到书案旁。

“抱歉沧渊，这么晚还命人唤你前来，实在是我放心不下的缘故。”

苏蔓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翻程太师的东西，“我好不容易嫁进太师府，又有了孩子，若太师没了我可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被流放……”

沧渊看着她的模样，心中只冷哼一句“妇道人家”，面上却是关切。

“少夫人宽心，老爷没有做过的事情，圣上绝不会诬陷他的。”

程烬玄也在身后拉着她的手，“好了好了，快回去睡吧，不要乱动我爹的东西。”

沧渊一察觉程烬玄的接近，不动声色地退到一边，更加挨近书案。

苏蔓野被他拢在怀中，看着他的眼睛。

程烬玄还是不放心，硬要留下来。

苏蔓野一只手握着他的羊皮匕首，用隆起的纸堆挡着她的动作。

“不都说了会没事吗？别心急，先把安胎药喝了。”

程烬玄走到书房的珠帘外去端药汤碗。

苏蔓野看着沧渊紧紧盯着程烬玄的位置，一只手伸进袖子里，一只手将纸攥出哗啦啦的声音，以掩盖刀刃出鞘的“叮——”一声。

沧渊仍旧用余光看着程烬玄，不肯少假分毫。

程烬玄端着药汤，掀开珠帘，走近，突然一抬眼，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电光火石之间，沧渊猛地回过头，面对着程烬玄，将自己所佩戴的匕首高高举起。

“嗤——”

“哐当——！”

匕首没入血肉，直插心脏。

白瓷碎裂，撒落一地的安胎药散发热气，余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