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天空，飘下了细细的雨。夏天才刚刚开始，郑纪欢蹲下身，将手中的白色花束轻放到某个墓碑前，他没有说话，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无比清晰。静静地伫立在雨中有了一会儿，头上却传来几声闷闷的滴嗒声音，他抬头去看，一把伞挡在了自己的头顶。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不爱护好身体的话，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们也会伤心的哦。”

那是一位散着金色长发的少女，看到他转头，又把伞向他那里挪了一点。郑纪欢愣了愣，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在网上见过？还是什么……

但到最后，他只能说出一句，“你也是来祭拜的吗？”

少女点了点头。她的笑容好像也很熟悉，郑纪欢想。她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墓碑。

“我来看看姐姐。”

随后在再次降临的静默中，二人四目相对，少女注意到他的异色瞳，微微睁大了眼睛。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没什么啦。只是在这里看到……嗯，有点惊讶而已。”

“我……”

郑纪欢欲言又止。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喜欢被人这么说的，被说成“财阀的继承人”，依附着家族的金丝雀。但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感到不适。

“是啊，我是郑纪欢。但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因为内心已经足够坚定了吗？有个声音似乎在告诉自己，无论走了多远，都不要忘记最开始为什么出发。所以他坦然接受了继承人的身份，却始终告诫着自己，不要成为那种讨厌的大人。

甚至或许可以借着这个地位改变一些东西——他是这样想的。

少女露出了微笑。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伸出了手，“要认识一下吗？以朋友的身份。”

“我叫苏棱羽。”

……

设备调试完毕、摄像头正常、妆容也非常完美……！

格兰琪点击了开始，不出一分钟便有大量的观众涌进了直播间。她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久等啦，各位。”

“前辈——！和前辈一起直播哦？有点算是蹭上她的热度了吧哈哈！”

和她连麦的森诗启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了。弹幕一条条地掠过屏幕，格兰琪轻轻地念出，“今天播什么……？我确实没预告过呢。今天，和各位谈一下我的过去吧。”

“诶？前辈……这可以吗？”

“可以的哦。”

格兰琪将长发拨到了耳后。那本《爱丽丝梦游仙境》就放在手边，那是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在初中的时候……我经历过很严重的校园霸凌。”

她一开口，原本滚动着的弹幕竟一瞬间停了下来。过了几秒，才冒出新的一条，【格兰琪……还好吗？】

“我很好哦。”她笑着。

“确实啊，那是相当黑暗的一段日子……我真的想过，要是能死掉就好了，就可以解脱了吧。”

“前辈……”

尽管先前听她说过一些，但再次提起时，森诗启还是有些难过。

“但我总感觉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不要放弃，反抗吧，从来都不是你的错……说了很多很多。那个声音好像有魔力一般，所以我就真的反抗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很艰难啊。但是还好，我走出来了，因为那个虚幻的声音，我成功了。都是多亏了它，我才能变成现在的‘格兰琪’。”

【主播有想过那是谁的声音吗？】弹幕多了这样的一条。

“我不知道呢。或许，那只是我在痛苦中幻想出的一个，可以拯救我的存在……”

格兰琪只能这么说。

……

祝嘉敲了敲病房的门，走了进去。在唯一的病床上躺着的少年似乎还在睡梦中，手上埋着针，透明的液体在输液管中一点点地滴着。

但欧吟睡得很浅，听到些动静便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啊……有点不巧呢……元帆哥他们好像刚走。”欧吟的声音仍然是虚弱的。祝嘉坐在了床边，“不，我是特意这个时候来的。我想和你单独相处。”

“啊、诶……？这……”

欧吟没敢看她，装作不在意地把视线转移——实际上这动作已经非常生硬了，“这样啊……”

“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作品获了奖。好像还展出了，但我一直没时间去看。下次，要一起去吗？”祝嘉好像没注意到他的局促。

“我不能随便出医院的啦……嗯……但是我很想。和你一起。”

“和你一起”。

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句话。他想。

“那就偷偷溜出去吧，找一天你没有治疗的日子？”她居然笑了。

……就好像在她眼中，我只是一个即将康复的病人一样。欧吟看着她的脸，不知不觉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行也没关系的，别哭啦。”

祝嘉替他擦去泪水，距离很近。

“……不过，”她又开口。“拥有感情的感觉……非常好。当然，拥有你也一样。”

……

“省队的含金量，你们懂不懂啊！我进省队了啊！”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吵死了……”

陈思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米千舟默默地看着，这家伙接到通知时抱着篮球就开始喊什么兄弟我爱你，然后先给陈沉打电话，又给祁楷轩打电话，好像要把所有认识的人都通知一遍一样。

真是麻烦啊，这种热血体育生……米千舟扶额。梁晴子倒是很附和他地一遍遍称赞着，“思立好厉害！今后我们飞黄腾达就靠你了哦！”……什么的。但反正米千舟是不抱什么期待。

“你也运动一下嘛！现在是不是失眠好多了？”

“呃……”

尽管米千舟不想承认，但和陈思立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之后，自己好像真的不太受那些鬼魂困扰，或者说会有，但他已经不怕了。

被他们两个感染的吗……

这些一无所知的积极向上的家伙们，我居然真的会和他们混在一起。一点都不符合我的身份啊。

——但内心深处，却是快乐的。

“我说，你是不是也应该教我一点什么啊？”陈思立兴奋够了，又凑过来，“比如唰——的一下，把鬼魂一刀劈成两半那种！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就能保护你了？”

“你到底对我这个职业有多少刻板印象啊！”米千舟这回必须要吐槽他了。

说什么？要保护我？真是天真……

好吧，还是挺暖心的，这个一根筋的白痴。米千舟看着他一脸真诚的样子。

……

……

只有一人的家中，游轻怀面对着镜子。他眨了眨眼，还是不太习惯左眼暴露在外面的感觉。记忆里，这只眼睛也没有生过什么病……但为什么这么奇怪？他撩起刘海，凑近仔细看了看。

自从搬出来独居开始已经过了数年，最初来到新环境的那份违和感却仍然在心中萦绕。曾几何时，他只以为那是初来乍到不适应的表现。

好像少了什么，但他细细捋着自己脑中记忆的时间线，是完整的，没有任何差错。

这是他今天第六次莫名其妙地回头了。总感觉身后有人在……他不禁思考着，不会是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吧。

他倒是认识一个米千舟所在家族的驱鬼者。但还是算了吧，他叹了声气，没必要为了这种不影响生活的事情纠结。

工作也稳定了下来，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去上班的路上会经过东临路，他总是在公交报站声响起时出神。而这一次，他竟直接在那里下了车，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早高峰时熙熙攘攘的路口。

要迟到了。他看着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走下来。

他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一个打扮花哨的少女，似乎和他一样在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与来去匆匆的行人格格不入。

车水马龙间，她好像也看到自己了。

她朝着他走来。

“你在找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快。

“……你也一样吗。”

游轻怀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没等思考，便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森诗启摸了摸口袋，那里只有一支棒棒糖了。她掏出来递给了他，“是啊，看来我们在某种意义上很有缘？”

糖纸花花绿绿的，黄色、蓝色和粉色交替融合着。这个画面让他恍惚了一下。

“所以……是什么呢。”

“不知道啊。”

森诗启的笑容也很无奈，“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但是想想的话，好像也没有啊。”

“……我要去上班了……”

游轻怀把糖塞进了口袋里，他似乎在逃避什么一般，匆忙和那个还没有问名字的少女道别，赶上了下一班车。

车辆启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垂下了眼帘。

……

又是一天。

房间的书桌上，多了个黑色的单反相机。

“……”

游轻怀却并未感觉到奇怪。他打开相机，里面一张照片都没有，应该是新的，却好像被人使用过一般。

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下次真的该找人看看了吧。每一次这种诡异的事情发生，他都这么想，但每一次都没有实行。

就像是留恋着这未知的存在一样。

立在桌上的相框里一直都镶嵌着只有他自己的一张照片，而此时再去看的时候，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右边的空位。

这里如果再多一个人，画面会不会更好看？

他想了想。

随后，轻缓地把那台相机拿起，放到相框前，恰好挡住了那个空缺的位置。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盛夏了。

游轻怀被细小的鸟鸣声吸引，侧过头去，望向了窗外。

一只黄色绒毛的小鸟立在窗前。

还未等他细看，便展开尚且有些幼嫩的双翼，直直飞向了湛蓝的天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