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以驰只能按下心头的急躁：

“这帐我自会寻他去算。你起来。”

郑以驰顿了顿，问：“你父亲说官家雄韬伟略，什么意思？”

“郭家不敢妄自揣度圣意，”郭清见郑以驰没说话，便接着说：

“先皇将禁军分编出去各路驻守，自然有打散镇国公、忠国公等手中兵权的原因，设立的枢密院也握在先皇手中。官家继位近二十年，历经何枢密、严枢密，现在蒋枢密手里。三位枢密都是文官出身，轮训、操练乃至调防都流于表面，每年强兵勇将都抽回京师，屯驻边境的竟只剩老弱病残。宣平十年，西北番蛮来犯，边军困境已现。”

郑以驰倾身聆听，宣平十年初，就是大哥整日被户部和兵部追债的时候，所以这些大哥和官家定是知道的。他却是第一次听说，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只转瞬间他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兵部随便一个变动，都是金银铺路，官家让他来这占了帝国税收十分之一的广南路市舶司，协助秋税，怕是准备动兵部了。

“其实，宣平十年后官家就动过让各地驻军换防的念头，只是，先是章皇后去了，后来明州市舶司做了调整，隐约牵着江阴军，此事就此搁置。”

郭清说的市舶司调整一事，郑以驰知道，西北燕州断了通往西域之路后，还是章皇后提的广开海运，官家便与王相议了增设海港。最初在这广南路设置了市舶司，开始还是知州兼任司提举，后来让转运副使兼此职。及至明州、泉州设市舶司，各种利益纠葛，官家不得不在市舶司下设置市舶务、市舶场。

可明州地位卓越，两浙路市舶司官员常年在明州视事，大约宣平十七年又将两浙路其他市舶机构撤销，唯余明州一处。而负责市舶司的专委官各路转运使，也变成了朝廷直接派出的提举市舶，又称市舶使。

“只是，约十日前，庞枢密上折动议设立望舶巡检司，于江、河、淮、海各处以抗匪盗，巡逻几察以保通商交易平安。”

郭清说完，看着郑以驰眨了眨眼。

十日前？京城到广南路，快马急递也要近半旬，他如何知道？除非，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庞枢密又是什么人？”

“瞧表哥说的，庞枢密从汾州入京师卫，后从边，骁勇善战夺关斩将，立下累累战功，与郭家、章家从无瓜葛。”

“哼！”郑以驰白了郭清一眼：“亏你说得出口，还从无瓜葛。挑选京师卫的时候，你爹在哪儿？你三叔又在哪儿？”

郭清咧着嘴笑：“表哥知道了，还问我作甚。也是，怪我，不该在狐狸祖宗面前耍花样。”

郑以驰生得好，一双媚眼大约随了母亲，眼尾微微上扬，肤色又白，眯着眼瞧人，似狐似狸，京城花楼娼姐儿都称他做玉面王爷。郑以驰铁了心要做个富贵王爷，对名声不甚在意，但敢在他面前叫的，也就这郭二了。

“打得还不够是吧？！”

郑以驰瞪了他一眼。当初二人在京城采薇楼里打那一架，就是郭清当着众人非要他脱了大氅，看到里面是乌云豹的，还笑他应该穿白狐里的才对。

郭清缩了缩脖子，回到正题：“若设了望舶巡检司，沿海各处驻军手中权力要削弱不少，调防之时，阻力能小些。而且，这望舶巡检司一开始，定先要市舶司兼管。”

郑以驰明白了，他这个副提举，很快就不是虚职了。

郭清见郑以驰已然领会，便转了话头：“表哥，万卷斋要做什么？”

一个书斋，即便为读书人推崇，即便能上达天听下达民意，于大局上也没什么变化。

郑以驰叹了口气，他这个外家，军功世家战功卓着，论兵法谋略自有传承，于文人士子清流高门却知之不详。殊不知，读书人骂不得打不得，因为骂起来他们比你气长比你花样多，打倒是能打怕，但不仅不服，还容易让天下人不服。而士林领袖，简直就是玄学，靠捧是捧不出来的。

章皇后设这万卷斋原就是想着，让万卷斋在文人才子中影响一二，也能让政事通达，让读书人的声音有个去处。更何况，官场商场比行军打仗也不差什么。

当年他读了《太史公书》，满腔豪情，好男儿就是要上阵杀敌。章皇后哂笑，将增设海港的的种种考量摆给他看，天下熙熙利来利往，若能预知风向占得先机不知省了多少力气。这也是邸报发行天下，在广南路卖得尤其好的原因。

世人轻商，这些海港的委任颇需要些心胸开阔不拘一格的官员，既懂经济庶务，又能灵活变通和光同尘，进士考出来的，这样人才可不多，堪比排兵部将。

万卷斋在一时或许看不出什么，若十年百年，其影响可就不是一间小书斋了。

章皇后，做的是百年大计！

今日章节南提出的历届进士文章编纂，还有邸报的分析汇总，郑以驰启发甚多。

“万卷斋在士林清流中的影响，目前尚只有一二，且是拿钱银堆出来的。若想三四，必定得有新名堂。想做言路领袖，又不能做焚书毁卷之事，便想看看能不能将一间书斋变成文人士子所推崇的正统，凡万卷斋出品必受推崇！”

郑以驰微顿了顿，说：“除了今日凌山说的，或许还可以收罗一批各地才子的诗词文章，也交由万卷斋刊印发行。”

郭清沉吟不做声，只是深深点头。二叔说过，万卷斋是章皇后指给了魏王，让他多听多看少说话。今日一问已是不该，也因着表哥让他和章家都参议了万卷斋的事。

郑以驰继续说：“此事让凌山带着他那妹妹去办，白家合族与海运海商，乃至市舶司，牵连已深，让凌山少插手，多做做万卷斋的事。”

郭清这回真心笑出来，表哥让章节南去做万卷斋的事，也是为着章府打算的意思。而那蔓清丫头成日里想往外跑，今日有了魏王这句话，她可如愿了。事情办不办得成，不在一朝一夕之功，更不在她一个小丫头身上，他这表哥有的是幕僚长史，郭清倒不担心什么。

郑以驰抖抖手中的旗子：“你就看好你那几面旗子。这个万永良，你去安排，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