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闲人少
作者:司棋司棋 | 分类: | 字数:27.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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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城南发仔
发仔是城南出了名的滚刀肉,逢人便说祖上也曾富贵过,然后趁人不注意拿个三瓜两枣。混得人憎狗嫌。
五六年前说是大年初一关扑赢了个大彩头,手头宽裕起来,身边随时都有两三个跟班。这种地头泼皮,但凡纠集起来便是一股势力。
最开始也就跟瓦肆勾栏硬要几个钱,谁知道这个发仔倒还真讲义气,给了钱的场子都看护得好好的。毕竟,比地痞无赖,谁比得过他们。
也不是没踢到过铁板。
四年前莲花棚里一位豪客,大剌剌请了十余位客人看戏文。莲花棚里的那一场,说是两浙路永嘉来的戏班子,只演十场,一票难求。
棚里各商家都使尽浑身解数让客人掏银子。可莲花棚又颇有些自视甚高,除开门票不菲,棚内的花销都等客人出门才付银子。
这位豪客,哪儿晓得莲花棚也可以挥金如土。待要结帐出门,看着单子借着酒劲,硬是污店家黑心乱要银子。这等想混白食的货,发仔见得多了。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将这人绑了起来,扔进柴房准备等着叫他拿钱赎人。
谁知道钱没等来,他们莲花棚外被清海军一列兵卒围死了。
那位豪客,竟是清海军一位指挥使。不是给不起银子,而是觉得脸面不好看,这个莲花棚竟然敢拦他!
后来还是府衙出了差役,莲花棚又出了银子,不仅将所有花销全免,还额外奉上几十两赔罪。发仔几个都被差役扔进大狱。因关联着清海军,去的竟然还是马步军院狱。
街坊邻居,就连莲花棚的东家,都以为发仔这次凶多吉少。谁知道过了十余日,他又好好地出来了,仍旧神气十足地收钱。
他光辉的履历上,除了出身富贵,又多了一条进过马步军院狱,且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自那之后,更没人惹他。能从马步军院狱出来的,上头有人。
自那之后,他再没干过有眼不识泰山的事。
其实也没见发仔拜了哪个大官码头。只是,他与一个官媒走得颇近。
官媒姓陈,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嬷嬷,后来放出来跟了自家姑姐学做了这官媒。
发仔那事,不过是因着有眼不识泰山。从陈婆子的姑姐到陈婆子自己,做媒人几十年,广南府的官宦人家,不说门清,总也略知一二。
七月的时候发仔得了吩咐,盯着瘟疫施药的事。
城南离海港近,可码头上有脚行,水上有航帮,人多势众,他们进去显眼得很。瓦子附近倒都有施药的点,只是,新任的知州,有钱有人,处处妥帖,哪儿有乱子?
都快八月中了,发仔才听说城南的无着庵死了人。
他一面让人递话给陈婆子,一面自己赶过去看着。
无着庵的侧院,女子在后堂,庵里的师太帮着瞧病。其余全都在外间,庵里请了坐堂郎中,帮着看病施药。平日里侧院的人便已络绎不绝。
看诊么,一是大伙儿都爱瞧个稀奇,没准自个儿的病症也类似,听一听也算是瞧了自个儿的病。二是乡里连着乡亲,谁还不认识谁了,听一听有什么要紧。
近日水淹,天热,再加上无着庵也帮着施药,庵堂侧院简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待发仔赶到,硬是凭他窜滑钻的全套功夫,挤进最里面。
地上躺的男子四十多岁,脸色青灰,脖子有些粗,痛苦皱着的眉头还未舒展,可已不见气息。
坐堂郎中用什么东西塞住此人耳朵,又拿着竹筒硬塞进这人口中,使劲吹气。地上男子始终没有呼吸。
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怕是没救了。
发仔听了几耳朵,下沙口村的李顺祥,都叫他祥叔。一辈子跑船,是个老光棍,没娶上媳妇。他表姐嫁到了城里,表姐的儿子,就是他表侄子久不久到船上看看他。
今日表侄子过去,看他躺在船上只有出的气了,赶紧背过来无着庵。汤药都没来得及灌进去,就成了这样。
静慧问那人表侄近日吃了什么,表侄只说与平常无异,额外的,也就是这瘟疫汤药了。
发仔听见,灵机一动,立刻跟一句:“我家那好几个也是这般,吃了这汤药,反倒不大好了。”
有他起哄,旁边私语的声音也大起来,七嘴八舌地说:
“可不是,沙尾村家二堂叔,也是这样,连喝了几日,说是呼吸不畅。”
“我今个儿来瞧病,就是肚子难受,别也是这药吧?”
“咱不敢瞎说,这官府出的药呢。只是,这些日子吃了药不大好的,不少呢!咱东邻二婶家……”
发仔继续左一句右一句地煽风点火。
静虚师太过来时,围着的人吵吵嚷嚷的,眼看就要找无着庵的事。适才静慧寻她,已提过此人像是中毒的模样。她再瞧了瞧,转身对众人说:
“庵堂治病救人之地,出事自然要寻官府。诸位该看病看病,该抓药抓药。此事只等府衙来人。”
说罢吩咐将人先挪至后院。今日后院不看女眷了。
胆小的都走了不少,可偏有胆大的人群不散。何况,还有真要治病吃药的,一时也不愿走。穷苦人家,死人已矣,活人的命更紧要。
发仔一直看到衙役搬走尸体,塞了几个大钱问了,说是要送去病囚院[1]。他愣了愣,这人都死了,送去病囚院做什么?找仵作看?那就是真有疑点了?
出了无着庵不多时,发仔眼角瞧见陈婆子来了。两人一起拐进一个竹草搭的凉茶铺子。
无着庵里面,静虚想了想,问静慧:“你记得那瘟疫的药,是安仁堂的掌柜送来的?”
“是,我不会记错的,咱们后院那分药拣药的地方多重要,次次都是要么你要么我看着放的。来的是尹掌柜,师姐知道,尹掌柜咱们常打交道,怎么会认错。”
“新任的知州,说是妻族便是安仁堂的东家。若果真如此,安仁堂送药过来,倒也说得通。”静虚再问:“你看清楚了?是中毒的症状?”
“好几例,这个李顺祥,年纪大了,又一直住船上,才病重不治。另外几个,发现得早,倒还好。”
静慧有些着急,说话便如倒豆子般急而快:“师姐,关乎人命,这府衙怎么像是不管的样子?”
“你且静一静,师傅当年就说你,须专修一个‘静’字。”静虚先平复了静慧,继而道:“官府拉去病囚院,自有医人去瞧。”
静慧听至此,又想争辩,静虚抬手压了压她:“你听我说完。临近中秋,这府衙里的人怕是早就等着过节了,只怕他们疏忽。这样,安仁堂这头,咱们倒是可以去话问问。”
无着庵香火旺,得来的香火钱以治病施药撒出去,方可使官府对他们放任自流。这些师傅当年都教与静虚。今日这药,即便有事,也不能由他们无着庵捅破。
[1]病囚院:管理病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