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自然也有大车，只不过多数留在府里给夫人和二姑娘用。廖同知自己常常安步当车。

老爷突然要出城，从家里叫车肯定赶不及。焙新便从最近的车马行叫了车来，跟着自家老爷往城外的铺子过去。

铺子老爷没去过，焙新自然也没去过。原想跟赶车的仔细说说是哪一家。谁知道车夫听了半天，说：

“这地方怎么听着像富源货栈？”

廖同知在车里面听见，便吩咐先过去看看。

车往城东门去，得先穿过广南府城主街，越走越熙攘，根本快不起来。好容易出了东门，一路虽不繁华，但货摊食档引车卖浆络绎不绝。

眼看着快到城外东边的码头，大车又多起来，只不过多为运货的车。好在车夫各个技术不错，多却不乱。

车子在一家货栈前停下，廖同知下了车，焙新跟车夫交接了银钱，转身看到自家老爷还在门口琢磨门脸儿两边的牌匾。

焙新自小跟着他家老爷，自然识得字。只见门脸两边，一边写着南北杂货，另一边写着货源通达。

再一抬头，门楣上是黑底红漆的“富源”两字。焙新也忍不住对着那两个字犯了嘀咕，老爷什么时候给富源写了牌匾？

门脸儿宽敞实用，看进去里面右边是半人高的柜台，沿着三面墙全是各色杂货。

而左边进进出出的扛夫，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似乎开了扇门，垂着门帘，看着像是通往后院。

好一会儿廖同知才抬脚往里进，焙新赶紧跟上去。

里面的掌柜赶紧迎出来：“这位老爷，您是来看货的还是寻地方下货？”

掌柜看着廖同知服饰不凡，举手投足都是书卷气，跟他常打交道的生意人不同，有些拿不准。

焙新见老爷不答话，赶紧上前：“你们陶掌柜在不在？”

陶掌柜是他们富源的大掌柜，能叫出陶掌柜的姓……瞬息间这位掌柜心思已经转了几转，眼角瞄见眼前老爷腰间挂的鱼袋。

“这位小哥，这位老爷，”掌柜笑脸团团一揖，和气里透着恭敬：“今日咱们码头上来货了，不知道陶掌柜回来了没有。我先领您后堂歇着？我再寻个人去问一问。”

见老爷点了头，焙新让开让老爷跟在掌柜身后，他跟着老爷。

掌柜走进正对着门脸的那扇门，手微微掀着帘子透着殷勤。焙新跟着老爷穿过去，只觉得眼前一花。

这家富源，却是个脸小肚阔的壶状货栈。天井前面连着门面，后面是一排排紧挨着的库房。库房对着天井的墙上，按天干地支编号，似乎写着库房的货物。

焙新垫着脚瞧了瞧，库房旁边一条甬道，似乎通往一个小小码头。

掌柜见他们二人驻足张望，也不催，转身叫过一个小厮，吩咐赶紧去找陶掌柜。再叫过一个，仔细吩咐茶水点心。

这才回过身，等他们看好了，周到地领他们往天井右边的厢房过去，嘴里也没停：

“这两边的厢房，一边是帐房，不好领老爷过去。这间是咱们陶掌柜时常见客的地方，还请老爷稍后。”

廖同知进去捡右手的椅子甫一坐下，小厮便端着茶水点心进来。焙新接过，放好，垂手立于老爷身后。

一盏茶没喝完，陶掌柜便匆匆一头扎了进来。

“廖老爷，您多个时候来的？家里都还好？”

来的路上陶掌柜已经把近来生意掂量了好几回，实在想不出哪儿不妥。那便只能是廖家自己的事情了。

只见廖同知对他的问候不置可否，只手指点了点左边的椅子。陶掌柜心里的疑问更浓。

他不敢过去跟廖同知平坐，只选左下首，半个身子挨着椅子，还有半个身子倾向廖同知的方向。

廖同知再抿了口茶，缓缓放下茶盏：

“这茶，也是富源的货？”

陶掌柜愣了愣。他们待客的茶，当然是富源自己的货。只不过，惯常用的是西樵云雾，价格适中，广南路的客人也喜欢。

可寻他的小厮就说了来人是位官人，怕是富源东家的人。他便想着老吴应是猜着这位是廖同知了，但老吴知不知道要上白鹤茶，他可摸不准。

“回老爷，都是咱们的货。”陶掌柜有一答一，谨守本分。

“那后面库房里的也都是？”

陶掌柜心里更没底了，这位老爷从来不过问生意上头的事，可年年交账，也都是让他回他们廖氏族里。今日怎么了？这是专程来管来了？

面前这位老爷虽只是东家的一员，可他也清楚这位老爷在东家的分量。

“咱们这货栈多数放着咱们自己的货，只不过，”陶掌柜硬着头皮答：“广南路的海货多，咱们货栈的位置又好，来租咱们库房的海商也多。”

“都有些什么货？”

陶掌柜更摸不清头脑，若真要把货都说一遍，那半日都不足够。可老爷的话不能不答，便拣着说个大略：

“咱们富源常卖的南北货都有，再就是广南路海上来的，价格便宜些的也都有。老爷知道，咱们富源做的是市井生意，价格公道为上。”

“这些日子价格还能便宜了？”

“回老爷，广南路市价是贵了些，咱们也没办法，只是‘公道’二字，还是能做到的。”

廖同知是真不懂生意，问了几句便不知该再问些什么，可心里总有种浓浓的不安。

现如今的广南路风起云涌，如今生意上暗潮不断。他原先并不知道富源在广南城外的生意如此之大，如今知道了，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实在无话。还是焙新在旁边提醒：“老爷，这是在城外。今日咱们回城里吗？”

眼看将到关城门的时辰了，廖同知微微点了点头，压下心里的不安，抬脚往外走。

陶掌柜心里莫名其妙，这位老爷来一趟，只为这几句话？但跟生意不相关的，他便不多问。恭敬地让着。

他们还是按照进去的路出来，陶掌柜正要去掀帘子，廖同知又瞧见对着天井墙上的库房编号，还有库房的货物。

见他家老爷停下来看，焙新也垂手在后，跟着细瞧。

油盐米粮酱茶总总林林，便是香料布匹都有不少。看来富源货栈不仅位置好，地方也大。

廖同知近来特意关注了炭价，便盯着墙上的石炭看过去，后面挨着写的是“德兴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