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感觉身体在移动，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用睁开眼睛也可以看到周围的一切。许多人在忙碌着，大批警察进入了城堡，有人在拍照，有人在验尸，还有人在抢救奄奄一息的程伯母，但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自己死了吗？是心痛到灵魂出窍吗？在极端痛苦下的确有可能会猝死，人体器官会分泌出足够杀死自己的毒素，虽然她还不敢确定，但至少目前感觉不到疼痛了，她很矛盾，一方面担心自己真的死了就枉费了姐姐的这颗心脏还有她让自己好好生活下去的嘱托，另一方面她又为可能见到程天和姐姐的灵魂而窃喜。

就这样无意识的轻飘飘的在屋子里待了好一会儿，她并没见到传说中临死之人会见到的白色光芒组成的通道，这个异次元的世界寂静无声，所以姐姐的声音再次出现时她被吓了一跳。

“露露，你终于做到了。”虽然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但她看不到姐姐的身影，不远处有人正在把姐姐的尸体往裹尸袋里套。

“姐姐？姐姐你在哪？”甘露环顾四周，像只追着尾巴跑的猫，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还是没发现姐姐的影子。

“别找了，你看不到的，我在你心里呢。”那声音像片柔软的羽毛在耳边轻轻掠过，“露露，姐姐要谢谢你所做的一切，是你终结了这个噩梦。”

“谢我？不，姐姐，我没做什么，事实上我正为自己做的事后悔。”

“好妹妹，你不用后悔，你做的很对。其实我也是有罪的，我爱他，却不能阻止他步入深渊，我懦弱。你比我勇敢得多，如果早在他有这种疾病的最初，就用最强硬的手段帮他，也许他不会走到今天这样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也有病，我太爱他了，害怕改变后会他失去他，错把他的一切当成了生命中的一切，该痛恨自己的人是我，直到死都找不到合适自己的位置。”

“姐姐，你从没跟我说过这些。”甘露蹲在墙角，认真地听着姐姐的话。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这些，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还要继续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爱他，但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你该有自己的追求，这是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悟到的。噩梦总会有苏醒的尽头，忘记经历过的这一切吧，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你很聪明，一定能比我活得更精彩，更充实。”

“姐姐，你要走了吗？为什么说这是最后一次？”

“傻妹妹，这些不过是残留在这颗心脏里的记忆，你所了解的这一切全都是我临死之前铭记在心的。程天做了件好事，把这颗心给了你，我才可以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跟你交流。现在，这颗心里剩余的记忆能量就要耗尽了，未来的路，只能靠你自己。”

“姐姐，我不要你走。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保留这些能量，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甘露急了，对着虚空的身体使劲喊着，那些声音全都被屏蔽，任凭她再怎么力竭声嘶地喊，都听不到了。

“相信我，你会遇到更值得你爱的人……”姐姐的声音也同样越来越小，最后不着半点痕迹。

坚硬的地面像是被施了魔法忽然变成了柔软的沼泽，源自地底的吸引力在把她的身体往下拖，她只能拼命地挣扎着不让自己沉下去，可越挣扎身体越往下陷，眼看着那些腥臭的腐泥渐渐没过了她的肩膀，脖子，然后是口鼻，喉咙一阵难受，剧烈地咳嗽起来，像要把心肝肺全都咳出来。

“好！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甘露惊喜地发现自己恢复了听觉，虽然还是睁不开眼睛，但可以清楚地听到身边其他声音，心率监控仪的频率声，呼吸机工作的咕咚声，还有更多的陌生人的声音。

“看着点，你是怎么插鼻管的，把人活活呛醒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护士长，我下次一定注意。”另一个年轻人女孩的声音。

“请问，她现在算度过危险期了吗？”这是小赵警察的声音。

“难说，现在她的血压那么低又严重贫血，幸亏你们从那个地下室里弄了几袋血来，不然那可就真危险了，她那熊猫血型一万个人里都没有一个呢。”另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不知道是医生还是护士。

“您说我什么时候来录口供比较合适？”小赵警察压低声音问着。

“嘿，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人活了，怎么也得人家转到普通病房再说吧，没见我们这里是重症监护室吗？”护士长挺凶的。

“好好好，那我过几天再来就是了。还请您多关照点，这女孩挺可怜的，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小赵警察和气地拜托着。

……

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医院里，甘露松了口气，在药物的作用下很快沉沉睡去，这次的睡眠，她没能再听到姐姐的声音。

3

日子过得很快，甘露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转病房的这天，小赵警察早早地赶来了，很热心地帮着护士收拾东西，但甘露没给他好脸色看。她知道，他是想来录口供的。

窗外的云很白，云朵缝隙中的蓝色很清澈，在初冬的日子里，这个城市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这些天甘露的作息时间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如果不是小赵警察的频频出现，她也许会忘掉那段噩梦般经历的更多部分。

小赵警察坐在病床的旁边，大概是为了帮助甘露放松情绪，今天他没穿制服，一件很普通的浅咖啡色麂皮夹克敞开着穿，露出了下面干净的白色衬衣，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这味道让人感觉亲近。小赵警察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地谈起了案子。

“在地下室的两个大箱子里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两具女性尸体，你知道那些尸体的事吗？”

“那位老太太服用了过量的致幻蘑菇，送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尸检结果表明她服用毒品和致幻类药物已经有好几年了，你认识那位老人吗？”

“整栋楼里全都是你的指纹，你能给我讲讲你被拘禁的具体经过吗？你跟城堡的男主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赵警察的操之过急暴露了他没有经验，这些问题听上去就让人感觉不舒服，不论他怎么问，甘露都闭着眼睛装睡，她还在犹豫，毕竟答应过程天的，不把那些事情告诉第三个人，可警方肯定会最后查到他哪里，只是时间问题。

小赵警察有些着急了，喝下两口水润了润嗓子，把声音放柔和些，“黎叔就要退休了，这个案子是我跟他一起调查的，我们还发现了跟程天名下那家模特公司有关的模特大量失踪的报案登记，如果能破了这个案子，黎叔退休前一定能立一回功。他工作几十年从来没立过功，你就当帮帮他的忙好吗？”

黎叔，是那位很和善的警察大叔吧。甘露当然还记得，如果不是那位大叔最后同意陪她进去，她一个人也是无力爬上三楼的。

她睁开了眼睛，但还是不想说话，歪过头看着窗外的云，那些棉花糖一样的云朵，让甘露怀念童年，她怀念小时候跟姐姐分吃一个棉花糖的日子，怀念曾经飘满*香的美好童年，而不想回忆痛苦的经历。

小赵警察脸色讪讪的，搓了半天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对话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过了半晌，他干脆走到床前，跟甘露一起看着外面的云朵，冷不丁冒出一句：“听说，法国人在交谈时遇到这种忽然沉默的时候，大家都会说，那是有天使经过。”

有天使经过，这句话真好。是姐姐经过了吗？所以自己才不想说话，甘露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你说，那位老太太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