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晨光熹微。

这一日早朝后，李斯又被朱啸风传召至御书房面圣。

前一晚，李斯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皇帝的那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犹如魔音灌耳，一整夜都萦绕在自己的耳边。

站在御书房门前，李斯有些头疼，不知今日皇帝又要跟自己说什么肺腑之言。

“前吏部尚书李源受贿的明细皆在此了，请陛下过目！”

“很好，李源这件事你确实做的不错。”

朱啸风与和珅的声音自御书房内传出。

“谢陛下夸赞。”和珅站在书案前，不住地点头哈腰。

“你既已立下大功，朕便任命你为监察御史，负责追查此案涉及到的余下人员。”

“是！多谢陛下垂爱，臣必当赴汤蹈火！”

李斯听到御书房中的种种对话，不由得深深蹙眉。

前吏部尚书李源受贿一案，本就证据确凿，属于是板上钉钉的事。

和珅顺藤摸瓜，查到明细也不足为奇。

但皇帝却对他委以重任，甚至把监察御史这一肥差交付与他！

平心而论，李斯打心眼里瞧不起和珅这幅讨好谄媚的哈巴狗样。

他除了会讨好巴结皇帝，又有何德何能去做这个监察御史？

李斯长叹一口气，情绪微微有些激动。

我上我也行！

而且一定能比和珅做的更好！

只可惜……

“哟，李大人也来面圣啦？”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和珅得了便宜，满面红光地从御书房出来了。

“李大人已然到了？快进来快进来！”

朱啸风心里乐开了花，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当然知道，李源一案自己对和珅的嘉许是有些过分的。

但若不这样做，又岂能吊起李斯的胃口，让李斯看到自己与吕不韦的不同？

自己对待部下，是如此的温和，如此的宽厚，如此的放心。

李斯受到朱啸风的催促，也不愿多与和珅说几句话，闪身步入御书房中。

“李大人脸红什么？”

李斯被朱啸风这么一说，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竟是为和珅一事过于激动，面色潮红。

“面见圣上，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啦？”

“天气太热，中暑了。”

“快给李大人赐座！”

朱啸风大手一挥，着人给李斯搬来一把黄花梨木的椅子。

“李大人，一日不见，可还好啊？”

“陛下，我们早朝的时候刚见过面……”

“但朕今天所见到的，应该是一个崭新的李大人才对。”

“……嗯？”

李斯微微怔一怔神，假装听不懂朱啸风的言外之意。

“不瞒李大人说，朕是一个爱惜人才之人。”

朱啸风负手而立，微微叹一口气。

“这朝堂之上，但凡有能力者，朕皆会大肆提拔，委以重用。”

“以李大人的能力，成就绝对在礼部尚书这样的闲职之上。”

“可是你知道，朕为何只让你做这样可有可无的一个尚书吗？”

李斯老老实实摇摇头：“臣不知。”

“功高盖主。这样的词吕不韦不懂，但以李大人的聪明才智，又岂能不知？”

李斯猛地睁大双眼：“陛下是说……”

“不错，”朱啸风悠悠地掉转身来，“如果朕着重提拔你，吕不韦眼中还容得下你吗？”

李斯的大脑急速运转起来，吕丞相的亲信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飞快略过。

那些得到吕丞相提拔重用之人，至多是像赵括这样的三流之辈，除此便再无什么可塑之才了。

以吕丞相的容人之度，绝不会允许手下强过于自己。

所以李斯在吕丞相的面前，也只能做一个可有可无的礼部尚书了。

“他的位置，你也可以，你怎么能甘心？”

朱啸风含笑望着李斯，便知他今天的动摇又更甚于昨天。

如果说昨日对于李斯的劝谏只是旁敲侧击，那么今日便是将权力赤裸裸地摆放在他的面前，任他挑选。

如果这样李斯都没有丝毫动心，那么他和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没什么区别了。

在这场游戏里，没有人能拒绝唾手可得的权力！

“李大人，你回去吧。希望朕下一次见到的，是一个崭新的你。”

李斯失魂落魄地走出御书房。

“李大人，你怎地还在宫里？”

李斯呆呆地走着，迎面撞上一名小太监。

“吕丞相到处寻不见李大人，差小的们在宫中寻李大人呢，请李大人速速去丞相府一趟吧。”

分裂。

李斯脑海中冒出了这两个字。

自己这两日过的实在太分裂了。

刚刚被皇帝一通洗脑，如今又要马不停蹄赶往吕不韦处。

李斯只觉得自己分身乏力。

“丞相大人，下官来迟了。”

吕不韦怒不可遏，喘着粗气瞪着眼前的李斯。

“你还知道来？刚刚在宫中闲逛什么？皇帝又向你说了什么？”

李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宫中遍布吕不韦的眼线，自己的一言一行对方当然了如指掌。

“皇帝只是向下官询问了一些封禅的具体事宜罢了。”

吕不韦狐疑地眯起双眼：“距离封禅还有月余，皇帝现在就来问你？”

“是。”

吕不韦见李斯面色沉着，看不出真假，顿时更为恼怒。

他素日里最恨李斯这一副故作深沉的样子！

李斯以为他自己是谁，凭什么敢在自己面前装得讳莫如深？

“老夫既能扶你做礼部尚书，也能明日就将你流放。”

“今时今日，你坐到这样的位置，也全靠老夫在皇帝面前为你进言。”

“你以为向老夫献计一二，便能凌驾于老夫之上吗？”

“自明日起，封禅事宜你也无需再过问了！”

……

李斯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狼狈地离开丞相府了。

整整四个时辰，李斯在吕不韦面前，站着如喽啰。

李斯本是心比天高，被吕不韦这么一通训斥，只觉得自己命比纸贱。

自己殚精竭虑，为吕不韦出谋划策，换来的却是无尽的打压。

锋芒太露，果然遭来了吕不韦的白眼。

难道要永远屈居人下，永远看着吕不韦的脸色行事吗？

天，适宜地下起了暴雨。

李斯步履沉重，拖行在这空无一人、大雨滂沱的街道上。

这样的瓢泼大雨，却洗刷不掉在丞相府中所受到的委屈与愤懑。

如若离开吕丞相，那么他那个位置……

那是自己奋斗多年，苦苦追寻，魂牵梦绕的位置。

前方，是漫无边际九死一生羊肠小道。

若是回头，身后迷雾重重，毫无生机可言。

可，至少是为自己而活。

京城街道无数，李斯站在大雨中，竟然不知道走哪一条。

他沉思片刻，握紧双拳，毅然掉转头去。

狂风暴雨中，这一刻，他宛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