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欲说宫中事
作者:潇悆 | 分类:历史 | 字数:29.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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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枣花糕暗藏杀机,悲愤彷徨两相难
第二十六回 枣花糕暗藏杀机,悲愤彷徨两相难
不知不觉已入初冬,平日明亮刺眼阳光都显得柔和了许多,起风的日子凉意更甚。沄纚矗立在春草殿长廊下抬头仰望,寝殿外院子里那几颗梧桐树上的枯黄的树叶所剩无几,摇摇欲坠随风盘旋落在她脚边零落的躺着。
阖宫上下,宫人殷勤来回的身影穿息忙碌。如今沄纚虽失妃位却得宠爱,不比从前萧条败落的时日。
“你们几个快把这落叶扫干净了。”纆儿吩咐着宫里的下人,又温声提醒沄纚道:“姑娘天气凉了,进屋去吧。”
宫女忙应承着拿起扫把打扫,又极尽谄媚道:“要不奴婢去取件衣裳来?”
天气变了,连人的嘴脸也变换得快。
庆王每个月都有几晚在春草殿这里就寝,剩下的除了自己宫里侍女们伺候歇下,其余各宫皆显萧条,沾染不到半点恩宠。
秋意才微显庆王便让人早早给沄纚备来了好些过冬的衣物,纯貂毛的披肩,骆驼水光毛的长衫,紫青绽白的毛长靴,纯铜的手炉,几寸长的银炭,还有治那冻疮的药膏,金姜雪糖,红燕活血蜜......只有深情厚意才能为一个人想得如此之远细致入微。
沄纚特意取了些东西去看望衍贵妃,她的身体越发干扁,人色渐失,看这个情形,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了。虽然沄纚侥幸得恩宠,可是在这硕大的北星宫里能和睦说话的也只有衍贵妃一个,那年共品菊花鸡略无参商的情谊仿若隔日。
锦绣宫里,五棠郡主也来了,她见沄纚屈身行礼,或许人多擎肘她只稍坐坐,宽慰衍贵妃几句便告退离去。
她身上檀香浓郁,沄纚盯着她背影侧腰间一摇一晃的香囊,细眼一看那腰间玉带上别着一个银鼠锦缎的香袋绣着海棠花,远处好似一座座山峰耸立而起,一脉相连,那穗子也是银鼠色的,上头还穿着两颗明珠。
这香囊是清心观的姻缘符。
看她应该是往勤学殿而去,沄纚问纆儿:“勤学殿里,沐家公子可在?”
纆儿道:“沐家公子自从和芙郡主被赐婚后就没再去过勤学殿,我听小宫女们说过,北淳习俗,大婚前新人要避嫌,不得乏见,姑娘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个?”
“没事,我随口问问。”
说话间,两只褐色黄点的蝴蝶缠绕盘旋而过,那颜色高贵明艳,煞是可爱,一只轻盈灵动,一只紧追其后,一并往那绿荫里飞去。
沄纚惊叹道:“鸳鸯蝶,走,我们去看看,这恐怕是秋天里还未还巢的落尾蝶了。”
纆儿随沄纚一并穿花拂柳往那绿茵深处而去。
那绿茵身处隐隐有一身朱梅绽雪的锦缎少女背影点缀在那绿叶相触的缝隙间。沄纚轻声走进,定睛看清那背影,是六翡郡主,她只身一人提着花篮正弓着腰身去撷那淡紫色泛红的野花,那双蝶正栖息在那花卉间。
“郡主,您快点吧,一会贾公公就要出宫了,我们得快一点了。”一旁宫女道。
沄纚朝纆儿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隐身绿茵中。
才听见二人又说贾公公出宫,赶不上要紧事,沄纚十分好奇起来,不知翡郡主采撷这些花要干什么?
不远处走来了一身着长衫的公公,想来他就是贾公公了,只见翡郡主将手中的花交给了他,又嘱咐道:“你一定要帮我亲手交给长山哥哥,长山哥哥最喜欢饮鲜花茶。”
“郡主您就放心吧。“那公公接过花兰领命而去。
如此情形,沄纚算是看明白了,原来翡郡主也心系沐长山,不过庆王已经将芙郡主赐给了沐长山,如此只怕她要终虚所望了,可是看她明知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对沐长山念念不舍,如此示好,沄纚不禁摇头,好一个痴情种子。转念一想她虽然行事狠毒,却胸无城府,不擅深谋远计诸类之事,他日倒能和自己为利。
沄纚用完午饭后,洗脸,宫女们端来泡好玫瑰玫瑰花瓣的金脸盆,侵入毛巾,拧半干后,轻轻的替她擦脸,重复三道,然后再端来一盆牛乳为她侵脸,沄纚提了一口气,将脸颊小心翼翼的贴了进去,侵入少顷,宫女便将她面上残留的牛乳擦拭干净,纆儿拿来煮熟去壳的鸡蛋替她按摩一翻,最后敷上杏花凝,洗脸便算完了。脸后,又侵足,纆儿替沄纚脱了鞋袜,她将双足置入牛乳花瓣温水中,不时有宫女替她揉肩,沄纚静静的享受这惬意。半响,足侵好后,她也有些乏了,总算完事,而这还不过是夫人品级制度。
虽然沄纚现在位份不及从前妃位那般尊贵,可是有庆王的各种关爱,俨然不比妃位差了多少。
庆王更明白,保护一个女人不一定需要给她多么尊贵的身份,而是只要她能好好的留在身边也就不枉此心了。
各宫都看得分明,庆王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宠爱探夫人,根本不像逢场作戏。
因沄纚乏累,待要午睡,纆儿才将被子拉开,突然,一块方方正正的糕点从被子里滚落出来,纆儿忙道:“你们过来,是谁这么不小心?定是干活时候嘴里也塞着食物。”
宫女们面面相觑,又纷纷摇头。
沄纚道:“算了吧!下次都小心点。”说着觉得不可思议,便捡起那块糕点,闻了一闻,枣花糕的香味,还有些油墨的味道。
纆儿对宫女们道:“下次不要便吃东西时候边干活,这准是哪个小蹄子吃着东西干活,掉在床上也忘记了捡走。”
宫女们都退了下去,纆儿也退了出去,沄纚宽好衣服准备午睡,突然想到刚刚放置桌上的那块枣花糕,便拿起来又细细瞧着,又轻捏一下,这块糕点居然硬邦邦的。沄纚惊奇不已,用力将糕点揉开,这一瞬间,她目瞪口呆,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糕点果然不简单,居然有张卷起来的信箴,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被放在糕点里头?
沄纚疑惑重重,将那夹渣着糕屑的纸条用手指推开来,一行行极小的字迹映入眼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织造五品太傅曹玉斋懈怠职责、任上亏空、以权谋私,大不敬宗庙社稷,现处以南织造曹玉斋之抄家之刑,满门抄斩,未满十五男丁眷充充军流放,女眷充官妓,下人变卖之,钦此!”
沄纚触目惊心,颤抖着的手挪动着那纸又往下看,曼青国皇上的印章和亲笔署名赫然在目,最后还有一排极小的字:“得知曹家有女为弦王宠妃,既得如此良机,准许代罪立功,刺杀北淳弦后恩准回朝,同免抄家之责。”
惊慌之余,沄纚断定这是曼青皇上的亲笔手谕,曾经被赐婚时那圣旨上也是这样的笔迹和玺印。可是,这东西,是如何到自己的寝殿里来到?曼青国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是受宠夫人?还有父亲又为什么罢官?亏空?这不过曾经都是是曼青先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这样的由头明显就是欲加之罪,难道自己被嫁入北淳就是曼青皇上巨大的阴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他们又如何能断定自己受宠能接近庆王?沄纚大惊,看来有人走露了自己的消息,才让曼青皇上找到了可趁之机。
悲愤交加,沄纚将那圣旨揉个稀烂往地上掷去。
尽量不让外头的人察觉自己的异样,沄纚压抑住害怕,又平复着声音向门外喊道:“纆儿,纆儿。”
片刻,纆儿走了进来,见沄纚神色凝重,便凑身道:“姑娘怎么了?面色这样难看。”
沄纚颤抖着手指指向地上那一团皱纸,纆儿疑惑的捡起,打开来。随着她游离在纸上的目光渐渐布满惶恐:“这,这怎么可能呢?”
沄纚颔首又夺过那纸,将它撕了个粉碎。
沄纚哑着嗓子道:“我们这宫里极不干净。”
“这人是谁?难道又是芜嫣那贱蹄子?”纆儿道。
沄纚摇了摇头:“她是燕王妃的人,应该不会和曼青有牵扯,曼青国想收买北淳国宫里的人也并非易事,而且也断不会轻易信任的。”
纆儿忙又问道:“姑娘可知这人是谁?这人多留着身边一天,姑娘就如同走在海滩暗樵,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沄纚道“我现在最怕的便是连御膳房的厨子们都脱不开干系,以后我佛吃食你要格外注意,还有你们的。”
纆儿颔首不语。
沄纚摇了摇头,毫无头绪,而且,眼下她最害怕的是家族面临抄家灭门之灾,想着父亲年事已高,母亲身为下贱的妾室,府中连下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才因自己,才得以有些体面而已,还有家中小弟,终于在自己能正眼看他时,终于在自己不再踩他和母亲时,终于在我不再讨好嫡母时,便从此天各一方了,而如今谁知又是怎样的境地?
沄纚千万个悬心,也从未想过一国一君如此厚颜无耻,出尔反尔,天可怜见,自己已经为了朝廷献出了自己,得庆王一知己真心相待,可如今又被命运再一次无情的戏弄股掌。
眼下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沄纚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家族获罪被抄?庆王你如此待我?我又如何狠心要加害于你?
这一晚,庆王因宴请步教擎将军,抽不开身,便让小禧子来告诉沄纚:“娘娘早些歇下,王爷明日再来。”
睡在床上,沄纚恍惚与周公相会,可是身边却被浓霜缭绕,不得分明,一阵阵青烟吹来,隐约有一人在烟雾中看着她,她才想要将那人面孔看清时,雾气更甚,人早已不见踪影,沄纚惊觉醒来,大汗淋漓,后背湿透。
纆儿掌着烛台走了进来,将烛台置于桌上,轻声道:“姑娘额间全是汗,盖少些吧。”
“纆儿。”沄纚唤了她一声。
“我不放心姑娘,所以一夜在门外守着。”纆儿又道:“姑娘睡吧,我守着这。”
沄纚睡意全无,起身坐向花凳,缓缓道:“纆儿,我真的害怕。”
纆儿替她揽上披肩,小声道:“姑娘别怕,越是这个时候,姑娘越是要冷静,有我陪着姑娘。”
“绯儿呢?”沄纚问道。
被沄纚突如其来一问,纆儿楞了片刻,又道:“歇下了吧,这几日她都往外头跑,我看是起春心了,姑娘这头恩宠不稳,她倒是有闲心替自己张罗大事,除了这个因为没有别的事了。”
沄纚轻轻颔首,让纆儿准备些桂圆汤,胛了两口,便又睡下了。
看着趴在桌上熟睡中的纆儿,沄纚惧怕之意淡去,这丫头也不问自己怎么想?也不怕跟着自己性命不保?倒是睡得这样快?是这样的信任于我?可是转念一想千里之外的家人,此刻沄纚心里又如乱麻,斩不断,理还乱。
兴许是心事太多,忧思重重,第二天,沄才去的月事便又来临门,已经四回有余,此疾让她虚弱不已,古太医已经号过脉,也开了些止血调理的药,才调理好些,两三日又反复依旧,血崩不止。
看到身体病成这养,沄纚心如死灰,从前邀宠揽爱终生依靠之心也凉了一截,为何时世要如此相逼?
这可把庆王吓坏了,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召来了春草殿。
太医们都道:“夫人月事淋沥不断,断后复来,状如泻水,腹中又坚痛,惟欲眠卧,此乃月水不调之症,夫人又多思酸物方,想是胃里也受损了。此状,皆乃神思忧虑,寐寝不安,阴阳紊乱所致。“
庆王百思莫解:“怎会突然病得如此之重?”
沄纚冷静道:“可能是妾身贪凉所致,妾身罪该万死。”
“这宫里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话音才落,侍女太监跪了一地,沄纚忙求道:“王爷请息怒,不干众人的事。”
一向宽宏的庆王罚了一宫的下人,最重的挨了板子,连纆儿这样最轻的也便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庆王又对太医院所有太医命道:“治不好探夫人,本王拆了太医院,留尔等何用?皆散之罢了。”
因沄纚有此类疾染身,这段时间也便不再侍寝,沄纚觉得这是自己报应,也是自己的解脱。
各宫也只得了她染疾,就连北淳竝的王妃沐如兰也来了。
“如今金樽玉贵的,妹妹怎的还如此?”郁妃不解。
“王爷都已经如此宠爱探夫人了,还要装这出,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杞姬故作玩笑道。
“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让姐姐们笑话了。”沄纚冷冷道。
沄纚想起曾经在闺时家中老太太说过,人生来不可含金吞玉的过活,太精细的人反而容易头疼脑热。反观那乡屯之中的粗笨人,吃糠咽菜的,活得最久。
如此,人还是得活得粗笨些。
来看自己的人皆散去后,看着寝殿里那堆成山的补品沄纚对纆儿道:“全部给我悄悄的扔出去。”
又到了沄纚最怕的夜幕,一到这个时候,沄纚的心便开始被撕扯得冰消瓦解,我该怎么办?到底我要怎么做?该如何是好?梦中那慈悲闵人庄严的观音菩萨,和那日掷出的的下下签文,沄纚惊醒,不甘心又掷了一签,那签上道:“冬来岭上一枝杏,叶落终不摧,但得阳春悄急至,依然还我作花魁。”
此签说的是春天称心如意之意,乃下下签。又是下下签?这一劫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