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种子

“我相信，那一切都是种子。

只有经过埋葬，才有生机。”

—顾城

彻夜长谈后，许沉衍和顾隐星两个人关系看似更亲密了一些。不是说以前不亲近，毕竟四年来，顾隐星是唯一许沉衍亲手发掘又一手将他推上现在的高度，然而，在这天以前，似乎都是顾隐星自己一个人在不停的追逐许沉衍的脚步，就像是总看着他的背影奔跑一样的孤单。

然而，从那天许沉衍将自己心里的那些压抑了很久的，从没告诉过别人的陈年旧事几乎全部赶去顾隐星后，两个人虽然没有明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明显的感到，两人之间那种以前顾隐星一直无法逾越的一面透明的墙，似乎在这一夜，被打破。

许沉衍依旧没有承诺什么，顾隐星也默契的没有提出将两人的关系落在一个什么说法上。

他没有问，现在我是你的什么人呢？是你的……爱人吗？

因为顾隐星知道，许沉衍心里的桎梏还需要时间完全解开，而他也知道，许沉衍还有一个最害怕的秘密，没有说出口。

顾隐星说过，他可以等他，那么，他就一定会等他爱的这个人有一天，将全部告诉他，然后用放下一切的轻松和释然，去真正面对和他的感情。

那一天，那一步，就算需要等待很久，需要顾隐星自己先努力不停的朝许沉衍走，甚至路程可能漫长而又风雨泥泞，他也会耐心的一步一步慢慢向他爱的人靠近。

“我们未来还有多少好年月呀，在那一连串的长远日子里，我是永远爱你的。”

顾隐星记得大学时看过契科夫说过的这段话，当时年少轻狂的自己并不理解，只觉得可笑，他总觉得爱了就要义无反顾说出来，至少让那个人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心意，即便被拒绝，那有什么所谓？不过就是从头再来，从新爱另一个人而已。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为难自己？然而，直到遇见许沉衍，当他真的懂得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到日日夜夜，他才明白，书记写的这些。

因为真的爱上那一个人，就是一期一会，就是非他不可，就是，放不下，舍不得……

天地之间，风景万千，我眼前心间，唯见你。

也因为懂得了爱，顾隐星深知，心里这唯一的浓烈的感情，不仅是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对他那日渐深沉不可自拔的情愫，还有心里的那些只对这个人生出的珍惜又疼惜的心，就算自己想刨开胸膛让他看到自己腔子里那颗无处安放的滚烫的心，他却也更加小心翼翼。

就像面对这个人，每每生怕这让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感情，吓到了他。怕他那如火的温度……烫着了他。

不舍他受一点苦痛，

不舍他，为难半分。

于是，顾隐星学会了在爱里隐忍和等待，他知道单方面付出的孤单和疼，那么，就让他承担这些，他不舍得他的阿衍来承担。

岁月还长，他有足够的信心和热情，让他喜欢的这个人无论何时回头，都能看到他在身边，永不落空。

而许沉衍，也发现自己对顾隐星从心里产生了比以往更让他自己都惊讶的依赖和信任。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需要余生与人同行，他也本以为自己尽数说出那些腐烂在心里，从来不敢回想不敢让人知的痛苦给顾隐星，顾隐星也许会觉得太过沉重，会觉得负担而麻烦，甚至，也许会慢慢拉开自己的距离……

然而，顾隐星并没有，他竟然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更加温柔和细心，他让许沉衍看到了真正爱着他，在乎他的这个人是什么样子，也让许沉衍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和信心。

打败一切的信心，结束痛苦纠缠的信心。

就像有些人，自从遇见，就仿佛认识了好几世，什么事都想和他说，甚至在他面前，自己也，什么都不再害怕。

许沉衍知道自己无法现在对顾隐星的爱意有什么具体的回应，他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修补好的破洞，如果真的再次轻易向这个人许下承诺，自己心里那块依旧没有割除的脓血还是会在有一天，让自己再次失控，再次伤害自己，伤害这个真心真意对待自己的人。这对顾隐星太不公平也太残忍，所以，他不能让顾隐星做第二个以前的那个傻傻付出的许沉衍，也不能让他做自己的情绪缓冲器，他要让他自己好起来，去像一个没有受过伤的人一样，去接受顾隐星的爱，也要像一个从没有惧怕付出的人一样，用自己全心全意的爱，去回应他的爱。

于是，在这一晚交心的长谈后，许沉衍在缓缓升起朝阳的清晨，看着日出光照下身边这个人一直陪着自己一整夜的稍显疲劳，却依旧真挚明亮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终于不再让自己拼命压抑自己本就已经禁不住想要贴近这个人的心，他终于，做出了这么多年最冲动的一件事。

一个有点凉，却绵长而深情的吻，就这么突然让顾隐星惊讶的睁大了眼。

从来都是他想要想方设法的靠近许沉衍哪怕一寸，却没想到，在这个夏末初秋的早上，在淡淡的光线下的还有点昏暗的客厅沙发上，许沉衍就这么轻轻贴近他，主动的用自己的唇，温暖了顾隐星。

不，应该是互相温暖了彼此的一个吻。

这个吻由许沉衍开始，却在最初的冲动过后，顾隐星立刻反应过来掌握了主动权，在感觉嘴唇的主人想要离开的时候，加深了这个吻，用更加炽烈的温度和激烈的情感，牢牢的将许沉衍包裹席卷，将他的唇染的深红且滚烫，就像置身熊熊火焰里，让两个人就像火里的两颗种子，正紧紧纠缠，在烈火中生出嫩芽，顷刻长出枝叶，开出娇艳的花苞，那最美的玫瑰即将盛开……

……

这之后，两人度过了平静而温馨的一周，虽然都没有挑明，但是许沉衍和顾隐星只要单独在一起，总会让别人感觉，他们之间有一道外人无法插入的奇妙的氛围，就连小美和陈光也明显感觉到，看上去并没有比以往行为有明显不同的两个人，总是感觉和别人有壁，就像现在，大家在一起开完会，其他同事三三两两离开去吃午饭，只有顾隐星依旧陪在许沉衍身边帮他整理资料。虽然，以前也是经常看到顾隐星总是时不时呆在许沉衍身边，然而，以前的许沉衍却和现在的有着细微的不同。就比如。以前的许沉衍经常会面无表情的说让顾隐星不必等自己，自己也不需要帮忙，而顾隐星也会在眼里不小心泄露偶尔的失望。

但现在……

不对劲，完全不对劲！

暗中观察小分队兼cp粉头的助理小美，偷偷扒着许沉衍办公室门框边偷看边忍不住怀疑，这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现在他们一向云淡风轻一本正经的许老大，竟然眼里有着藏不住的微微笑意，甚至，还有温柔？？

小美眨了眨眼，自己不是眼花，看着她家星哥在四处无人的办公室，变得像个比以往更加粘人的大型犬一样的竟然还在嘟嘴装可爱，在老大身边打转……

甚至是完全不怕被打的那种装可爱撒娇！他他他，他竟然用脸去蹭老大的肩膀！！啊啊啊，他家星哥出息了，小美简直激动的内心尖叫鸡。而老大竟然没有一巴掌推开星哥，甚至，看向星哥这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样子还在笑？

还笑的很……柔情？？

就在小美化身狗仔恨不得拿手机拍下来这堪称神奇的一幕时，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抓住了命运的领子。

小美瞬间汗毛直竖立刻回头，这次换成陈光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眼前，小美看到是陈光，这才放松下来，无声的用嘴型问到：光哥，做什么抓我领子啊？

陈光看着小姑娘亮闪闪八卦满满的眼睛，突然理解了老大有时看到顾隐星不着调的样子后额头抽痛的心情……

陈光看着还想继续转回去偷看的小美，叹了口气，拉着小美的帽衫上的帽子领子，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拽开了。

他家老大和顾隐星的变化他怎么可能没察觉？作为跟着许沉衍时间比小美还长的陈光，不说多么了解这两个人之间的隐秘情事，但作为一个有了家室还有一个孩子的男人，他是傻子才会看不出来这两个人日渐明显的爱意。

然而，在打发走小美后，陈光转身回到许沉衍办公室门口，他看着屋子里两个人之间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能肉眼可见的亲密进展，却，心里有点没来有的担心。

因为，刚才他接到了黑川导演助理的电话，顾隐星试镜，通过了。

陈光本来就是来通知许沉衍这件事的，然而，自从他那天也在无意间看到了女主角观月丽莎一面后，心里却总有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和说不清的心神不宁。

那个女人的眼睛里，是陈光看不懂却隐隐感觉的危险。而这危险，好像就是冲着办公室里的二人而来……

然而，陈光内心的猜测也只是猜测，毕竟这次合作项目重大，对公司，对顾隐星，都是一次站上国际舞台的大好机会，想到这里，陈光定了定神，整理了表情，轻轻敲了敲虚掩的办公室门，在得到应允后，陈光面带微笑步入，他走到许沉衍和顾隐星面前，笑着开口：“老大，隐星，我们成功了，刚才黑川导演那边来了电话，男主角……是我们的了！”

话落，面前的两个人本来还在微微笑着的脸上，却没有陈光预料的开心，反而，突然两个人都有片刻愣神。

陈光有点错愕，他不明就里的开口：“怎么……你们不开心吗？”

静默的两人才像突然惊醒一样对视了一眼后，许沉衍率先反应过来笑着对陈光说：“高兴，怎么不高兴？陈光，这是我们团队一起的努力结果，这次隐星也付出了很多努力，看来我们的辛苦没有白费，不过开拍前的一系列事情还需要大家齐心协力，也辛苦你了。”

说完才看向顾隐星继续说到：“隐星，你也要做好开拍前的所有准备，深入的琢磨剧本，分析角色……不要让大家失望，黑川导演和赵长川导演都是国际知名大导演，你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

陈光看着面前，似乎和以往没有区别的认真交谈工作细节的许沉衍和顾隐星两人，却总有说不清的奇怪感受，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又似乎和这次的电影合作息息相关……

就像夏末最后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走出办公室的陈光不经意间看向窗外，黑压压的天空云层密集，有风吹动树叶敲打玻璃的声音，越来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