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镇从车间边的二层小楼中走出，快步进入纺织车间，换上搁在纺织机旁的工装，开始了下午枯燥的工作。午后阳光依旧，从车间高处玻璃中投过来的光，将车间空气中飘扬的细小尘埃凸显出来，叫人昏昏欲睡。车间中工人们的热情都低垂着，机器也应和着沉闷的气氛发出嘶哑的叫声。

在这里呆了有三年光景了，每天的生活都如齿轮咬合般精准却呆板，不过，在熟悉这种生活之后，鹿镇也不再抱怨了。这种生活有了些不同，是在半年前。

那时，厂里进了几台新机器，操作方法有些不同，大家都不怎么会用。鹿镇拿起英文的说明书，对照着操作了几下，那机器便慢慢活动起来。组长看他会英语，就推荐他去帮忙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因此，之后每次有些文书处理不过来的时候，鹿镇就被找去帮忙。

工资涨了一点，日常也有了些意思，这让他很开心。陈鸣也十分羡慕，硬是要鹿镇请他喝酒，同时更加想知道鹿镇到底是什么来历。而鹿镇，则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神秘。

随着来工厂做工的人增多，加入工人协会的人也多了起来，很快就接近千人。正因如此，需要帮助的人和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变多了，在杜江忙不过来的时候，陈鸣和鹿镇也会帮忙，做一些诸如联络成员、照顾生病的人的事情。

最近几个月以来，整个工业区的工资都在下降，前来求助的人变得更多了。杜江三人因为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工资的要求基本只有能吃饱就行，可是，还有很多工人，他们有自己的家庭，需要靠自己的工资养家糊口。而工资一下降，全家的生活便难以保障。

虽说杜江三人，以及其他独身工人，对工资没有那么看重，可是毕竟能拿出来的份额有限——僧多粥少。杜江十分焦虑，在酒馆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挠着头，靠在柜台前，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酒馆老板康叔也提出，可以出钱帮忙，但还是缺一部分。

鹿镇凭借文书和翻译工作，认识了厂里和其他工厂的一些高层人员。经过一番劝说，得到了一点钱，可是对方却没有同意涨工资。有好过没有，所有筹到的钱，渡过了本月的难关。但是，工资一直在降低，却是大家无力改变且必须面对的难题。

这天傍晚，鹿镇和陈鸣照常来到康乐酒馆，在酒馆门口正巧遇见杜江，于是三人结伴进了酒馆。今天是发薪日，正如预计的趋势那样，本月工资又减少了。

三人在柜台前坐定，杜江本想要两碗酒，可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只是要下一碟豆子，三人分吃。这一个月以来，因为工资的问题，他俩已经极尽省吃俭用，酒自然是喝不了了。发薪日一到，更多有关经济的问题必然接连涌上来，必须更加节省才行。

康叔也明白这一点，提出送他们两碗酒。两人道谢后，开始细细品啜。酒馆中的人逐渐增多，果然，如他们预想的那样，有许多人开始抱怨工资的减少。

鹿镇静静地听着嘈杂的抱怨声，对杜江说道：“这个月，比上个月降的还要多，恐怕更难熬。”

杜江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下一步该怎么办？大家发的工资都越来越少，最后，大家都没钱了，互帮互助也做不下去了。”鹿镇沉重地说道。

杜江不说话了，默默坐着，低垂着头。

“还会涨上去的吧？”陈鸣开口道，但是显然并没有底气。

鹿镇摇摇头。“恐怕不可能。来工厂里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了，每个人分到的工资也会越来越少的。”

“先不管那么多，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杜江说道。

此时，一个人来到三人背后，悄声开口道：“你们，是协会的人吗？”

三人转过头来，眼前是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被三人注视着，他似乎有些羞怯，目光游离着，最终终于将视线定在了杜江身上，布满皱纹的脸勉力堆出一个笑容。

“有什么事情吗？”杜江虽然心中已经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开口问道。

“这不，这个月工资又少了嘛。”那人慢慢说道，“听说，协会有帮助，所以，想请你们帮帮忙。”

果然是来求助的。

照例，杜江需要询问此人的大致状况，以此判断他是否真的需要帮助，也防止冒领和少之又少的资源的不当利用。

经了解，此人名叫李成，是纺织厂（不是鹿镇工作的那家）的工人，家里有老婆和一个孩子。不过，比较起三人工作的厂子，李成待的工厂这一个月工资的下降额度尤其高，已经不能保证生活所需了。

“这家工厂啊，我听说过。”鹿镇想了想，说道，“好像最近一直亏钱，协会里好多工友都是这个厂里的，工资低，干的活多，比我们还惨。”

“就是这样的。”李成插嘴道，“厂子是官办的，搞得跟衙门似的。”

“那你们可以跳槽啊，换个厂子。”陈鸣说道。

李成摇头，“厂里签了合约，相当于是卖身契了，至少得干十年呢。”

杜江叹气道：“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尽量帮忙吧。”

陆续又有几个工人前来求助，五个里面有三个是那个纺织厂的。鹿镇协助杜江做好登记工作后，三人便离开了酒馆，因为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看来那个厂子问题很大啊。”杜江说道。

“官办的，八成有贪污问题。”鹿镇说道，“怎么样，去探一探？”

在陈鸣的小木屋旁边，鹿镇也依样造了一个。因为随身物品很少，鹿镇的小屋空空荡荡——只有地上的铺盖，那件叠好的淡蓝色衣服而已。他从被子底下摸出黑铁剑，拿在手中。

三人慢慢走到那间纺织厂的围墙旁，看了看高度，大约也就两米。鹿镇一蓄力，轻轻一跃，就翻上了围墙。杜江也轻盈地跳到了围墙上。陈鸣虽然没有猫兽人那么灵活，但也轻松翻越。

晚上的工厂里漆黑一片。除了大门口的一间保安室有亮光，其他地方都不像有人的样子。也是，只要下班铃声一响，大家都像逃荒一样飞速离开，不愿多停留一秒钟。

两只猫有夜视功能，由他们俩带路，在厂里寻找着。终于，他们发现了一间像是办公室的屋子。门锁着，但是门上方的气窗开着，虽然很小，但是也足够让灵活柔软的猫潜入。鹿镇穿过气窗，打开了门。

室内布置着几张办公桌，上面堆放着文件。随手翻开一册，发现是账本。鹿镇在那一摞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了近两个月的账目，在黑暗中阅读起来。杜江则是在室内四处走动，像是在找某样东西。而陈鸣因为看不清周围，就坐在了鹿镇身边。

“果然有点问题。”鹿镇说道，“这些账本，虽然数字能对的上，但是其中的成本太高，许多原材料的价格都高过我那个厂的价格。这本账，也许是假账。成本高出的部分，也许被吞掉了。”

“那么，工资呢？有没有也被贪污？”陈鸣问道。

“我想应该也是有的。不过更大的原因，应该是原材料费用增加，引起了利润减少，工资也减少了。当然，也有工人增加引起的工资降低的原因。”鹿镇分析道。

“我们该怎么办？”

“我有个办法，”鹿镇露出猫特有的狡黠的笑，开始在办公室里寻找，然后吩咐陈鸣帮忙照亮。

正在他们忙活的时候，杜江停在了角落的一个铁质柜子前，抓起上面的锁头把弄了几下。随后，他从袖口抽出两根细铁条，对付起那个锁头来。

很快，锁头轻声打开，他轻手轻脚地拿下锁，耳朵竖起，警戒地听着周围的一切响动。然后，他将柜子里的几件东西取出，揣进衣服里，并照原样关上了锁。

他看了看鹿镇两人，仍然蹲在地上照着那本账册，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