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洛古洛回到盾阵，走到崇文面前，老家伙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浑身掉土，脸上却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真乙姥用巴赛语问道：“他们同意了么？”

老酋长说道：“他们同意了，但要我们的人先出去，不带武器。”

来财牛沉声喝道：“若他们不守信义，暗中向我们投掷飞枪怎么办？”

洛古洛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龙戈说，既然我们不信任他们，他又为何要信任我们？”

崇文的巴赛语就十分稚嫩了，他问道：“龙戈。。。我听到了，是一个名字么？”

洛古洛说道：“是的，他是北面红头屿3部耆老之一，在泉州当过水手，通华语。”

崇文点点头，说道：“这个贼厮鸟说的对，我出去。”说着解下身上的革带，将一文字仴刀和大弓、撒袋一齐递给来财牛，沉声说道：“掩护我。”

来财牛接过装备，低声应道：“喏。”

真乙姥一把拉住他的袍袖，关切的看着他，崇文微笑着说道：“不怕，他只要一动，立即就会被阿牛射杀。大风大浪不知道闯过多少，还怕这条小河沟不成？”

说罢握了握真乙姥温暖滑腻的小手，轻轻挣脱了她，大步走出盾阵，走向对面如林的毗舍耶人。

距离20步，他站住了，高声喝道：“我是龙王岛大出海，笔架山的首领，毗舍耶之友，现在我来了，手无寸铁，毗舍耶人就无一人有胆量和爷爷说句话么！”

火光映照下，崇文龙行虎步，身材出奇的高大，虽然没有武器，却不怒自威，在毗舍耶人看来，简直如同天神一般。

“我来和你说话！”话音未落，对面走出一个人，操华语，带泉州口音。

崇文凝神观看，这是个矮壮的汉子，果然没有武器。此人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几串彩石颈饰，红黄条纹短裹裙，头戴孔雀羽饰，显示他在部落尊贵的地位。尤其是前胸大片刺花，走到近前才看清楚，那是一头栩栩如生的猛虎。

那人走到近前，身材只到崇文肩膀，不得不仰头说话，气势却不减分毫，那家伙大声说道：“我是红头屿放索部龙戈，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

崇文大赞道：“好刺花！”

龙戈自豪的说道：“世上最好的花绣，就在泉州，泉州刺花是所有毗舍耶勇士渴望的。为了这身刺花，我在泉州港过了5年猪狗不如的日子，所以我能说华语。”

崇文好奇的问道：“泉州不好么，为何又回到蛮荒之地？”

龙戈说道：“泉州城，那是天堂一样的地方，可惜不是我的天堂。”花老虎神色有些黯然，语音也低了几分。

崇文指着山下，缓缓说道：“如果我在山下，为你们建一座泉州城，你们愿意投降么？”

龙戈忽然抬起头，诧异的说道：“你说什么？”

崇文以为他没有听懂，继续说道：“我要在山下，建立一座新城，在这座城里，人人安居乐业，没有饥荒，没有风雨，没有汛涝，没有肮脏、恶臭和瘟疫。

勇武善战的人会有数不尽的荣耀，勤劳聪慧的人会有数不尽的财产，鳏寡孤独有人照料，孩童稚子有人教导。没有矿坑里的奴隶，没有带着镣铐的苦力，没有颐使气指的酋长，也没有高不可攀的国王。

在这里，谁都可以找到最好的泉州纹身师傅，谁都可以给自己的女人添置锦缎衣妆，给儿子以骏马，给女儿以明珠。入娘的！你愿意和我一起，建立这个公平之城么？”

龙戈震惊了，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可是。。。可是我们是战士，我们不会筑城。”

崇文大笑道：“任何一座城，都需要水手贸易，都需要战士来保卫。你们还没有受够你们的毗舍耶小舟么？想靠木筏横行海上，那是做梦，未来的狮鼻城船炮场，将会建造真正的战舰。”

他指着港口中小山一样的金山卫号，说道：“看！那才是未来的狮鼻城舰队！”

龙戈转过身，呆呆看着大海方向，良久才说道：“就是因为你的新城，所以洛古洛部狠心来杀我们，是叫做狮鼻城吧？喷着铁与火的城，真是魔鬼之城。”

崇文微笑着说道：“不，那是希望之城，毗舍耶人的希望，白蒲延人的希望，所有人的希望。山下的澳口中，将会帆樯如云，四海商人都会到这里做生意，康人、仴人、琉球、芶丽、辽东、八重山、宫古、东番、渤泥、苏禄、麻逸、三岛。。。这将是一座黄金之城。”

龙戈沉思片刻，说道：“那我们的财物呐？我们的人口呐？想让我们投降可以，但是要把我们的财物还给我们，人口还给我们，再来谈你的狮鼻城。”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海上的规矩你不懂么？谁得到就是谁的，那些东西你们别想了。但是只要你们在笔架山辛勤劳作，我保证等南风起时，你们会带着相当的财富回家，如果你们还想回去的话。”

龙戈摇头说道：“毗舍耶是海上之民，操船和战斗才是我们的荣耀，我们不会像牛马一样，耕田做工，筑城修渠，那是毗舍耶人的耻辱。”

崇文冷冷说道：“对别的毗舍耶人也许是耻辱，但是你不会，为了你的漂亮刺花，你可以做牛做马。”

龙戈大声的说道：“只有5年，不是世世代代！”

崇文说道：“那我跟你订3年之约好了，如果3年之后，你们不喜欢狮鼻城，大可自由离开，谁也不会阻拦你们。”

龙戈看着崇文，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我不同意呐？”

崇文没有说话，只是指着山下的战场，熊熊火光之中，呐喊已经沉寂，硝烟已经散去，广阔海滩上绑着无数小黑人，笔架山人正在欢呼。

龙戈激愤的说道：“就算我们打败了，你们也难逃一死。”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那我保证，就算你们杀光峰顶上的几个人，红头屿3部毗舍耶人都将死在笔架山，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龙戈焦躁的说道：“既然这样，你又何必找我谈和，天神决定财产和人口都属于你，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崇文冷冷说道：“因为我不想再死人了，我不想死，最好你们也别死。你心里明白，就算我死了，狮鼻城终将会建成，笔架山终究会繁盛。可你们死了，你们红头屿的亲人一定会遇到饥荒，能活下几个全靠运气。

我们本来可以成为兄弟，共同建设一个天堂，共同分享狮鼻城的财富，为何要互相残杀，最终便宜了白蒲延人，或者别的什么混蛋，入娘的，这是何苦？

所以我来找你谈一谈，如果因为你的尊严受到冒犯，就敢拒绝我，你最好想清楚下场是什么。两条路，死，或者兴旺发达，你自己选吧。”

龙戈沉默了，目光炯炯的看着山下凄惨战场，良久才说道：“如果我们不能带着粮食布匹回到红头屿，家里的老人和孩子都要饿死了。”

崇文哈哈大笑道：“狮鼻城只有兄弟，没有奴隶，没人强迫你们什么。南风起时，你们就能回去了，操着大船，带着财物和金子，不过不是你们抢来的，而是挣来的。我相信你们会回来的，带着你们的亲人，回到你们亲手修筑的这座公平之城。”

龙戈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说道：“真到南风起时，会有无数毗舍耶人来到这里，你的公平之城终究是一场梦。”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不，在北方，无数这样的公平之城正在崛起，别说你们毗舍耶人，就算是苏禄苏丹、大康天子也阻挡不住。我们的战舰和大炮会不断南下，谁阻挡我们，我们就碾碎他们，把他们踩在脚下。

你说的不错，这是个梦，但这是所有贫苦人的梦，这个梦正在实现，你愿意加入我么？”

龙戈呼吸急促起来，他大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崇文淡淡说道：“我们是东海商团，天下至公的所在，所以我们的人千千万。”

龙戈沉思片刻，终于说道：“我投降，只有一个条件。”

崇文说道：“说。”

龙戈说道：“我要登上你们的大船，我要那些喷着铁和火的怪兽，我要跟随你们征服南洋。”

崇文目光炯炯的看着龙戈，缓缓伸出右手，放索部酋长没有丝毫迟疑，伸出粗粝的手掌和崇文重重一击。

崇文紧紧攥住龙戈的手，盯着龙戈的眼睛说道：“在东海商团，同生死者即兄弟，但是背兄弟者诛。今日你我击掌为誓，我会用性命保护你们，但是背叛我，只有死路一条。”

龙戈毫不退缩的看着崇文的眼睛，坚定的说道：“毗舍耶战士的承诺，比岩石还要坚硬。”

崇文哈哈大笑，连叫了几个好，这才说道：“既然我们是兄弟了，你把爬到山顶的部众都收罗起来，我们都放下武器，原地坐下。天亮以后，我们携手下山，你看可好？”

龙戈爽快的说道：“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