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院所有人都愣住了，穆母更是望着易婷婷不说话。

庄子那是什么地方，是山脚下，是农庄里，住的都是一些看守自家山或是农田、墓地的人。

易婷婷说的庄子正是一处山庄，穆子慎就葬在山庄后面穆家买下来的山里。

准确来说那处只是衣冠冢，不是真正埋葬穆子慎的地方。

穆家祖籍并非长安城，应该说现在在长安城当官的基本上没有祖祖辈辈都在长安城的人。

仅仅是因为长安城是皇城，官员才在长安城定居。

落叶归根，穆家的祖籍在鲁地，穆子慎已经由穆家派人送他葬回祖坟。

京城这个墓地是为了一家人能有个惦记祭拜的地方，所以立了个衣冠冢。

“母亲，儿媳想子慎了，求您成全！”

易婷婷再次开口，穆母还没同意。

前来请安的崔知意看着易婷婷心里却在怀疑，怀疑这是以退为进。

易婷婷是伤心过度才晕倒的，晕倒前只跟穆子昭待过。

穆母不是傻子，昨天闹到动了胎气肯定会调查，只要稍微问一问揽月阁伺候的人都能知道。

一定是穆子昭说了什么话刺激到易婷婷，而她受到刺激以独自前去庄子待产来刺激穆子昭。

那一世易婷婷可没有去庄子，也没有多想穆子慎，在她这位大嫂傻乎乎的关心下经常前来揽月阁。

这一世却突然决定去庄子，一定有问题。

可是……

崔知意注视着易婷婷那双不再鲜活的眼睛，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那一世的易婷婷被所有人宠成小姑娘，哪怕是生了孩子还是鲜活的，爱打扮，爱花，爱俏，眼睛里布满了被宠着的幸福。

那一世这个时候的易婷婷基本上已经从失去穆子慎的伤痛中好起来，她这个知心嫂子更是想办法哄着她开心。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你现在需要好好养胎，不宜奔波去庄子，况且庄子离城里挺远，若是你跟孩子出了意外找大夫都麻烦，先在府里养着，以后再说。”

等了许久穆母说了这么一句，易婷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话。

易婷婷低着头，眼中没有希望。

她不愿留在这里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别人，更不愿意看着自己每天都在失望绝望中反复被折磨。

她很痛苦，她的痛苦来源于穆子昭给她希望。

不是不能接受痛苦，也不是没有被抛弃过，可是不能一边给她希望一边打碎她的希望。

在慈安院待着的这些天她看到了自己漫长的一生，她这辈子将会像那些天一样看着花开，看着花落，看着自己未来几十年重复过着这样的生活，只要想想就没有了活头。

“请母亲成全！”

五个字说出口，这是她为自己选的路，远离这个将会困住她的牢笼。

穆母看着再三坚持的易婷婷，不知道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

“我答应你，等大夫给你瞧瞧，若是他说可以走动，我送你去庄子。”

——

“姐姐是不是因为我的事被夫人骂了？”

奶娘看看静坐在窗边许久的身影，再看看满脸担心自责的小崔瑜，小声安慰。

“小姐没有被骂，在想事情呢，咱们不要打扰她。”

崔知意呆呆坐在窗边看着天上飞过的鸟儿，眼里闪着向往。

从小她就被按照大家闺秀一般教养，没有离开过崔家，没有看过长安城外的天地。

她从出生开始读的是《女诫》听的是《女四书》行的是《闺范》

身为女子她这一生的任务就是：三从四德。

奉父母之命该嫁谁就乖乖嫁谁。

听丈夫的话孝敬公婆生儿育女。

儿子成人后要辅佐儿子，管理内宅。

那一世她就是这样过的，很多很多女子都是这样过的，她们的女儿以后也要这样过。

这是女儿家的宿命。

“小姐，该用午膳了，你不吃小公子也不吃，说是要等你。”

崔知意抬头瞧着奶娘，眼里带着迷茫和向往。

“奶娘，京城外是什么样儿？你见过吗？”

奶娘站在窗边，看着高墙外面，眼中闪着深思。

“其实都一样，一样是高高的墙，深深的宅院，乱糟糟的事。”

崔知意皱起眉头：“长安城是皇城，住着很多高门显贵，商贾富绅，在这里出生的女儿家要嫁得好就要学得要更多，行为要更端庄，所以规矩极多，可是长安城外的城镇住的大多是普通人家，那些出生在普通人家的姑娘肯定更自由。”

她母亲以前就是农家女，只是认识一些字，没有学过规矩也没有学过琴棋书画。

但是母亲懂很多她不知道的，母亲说河里的鱼很狡猾，说山里的蘑菇好多有毒的，说鸟蛋有各种颜色。

母亲口中的天地很大很大，而她看到的天地很小很小，小到她都不知道长安城外是什么样。

奶娘：“深宅大院也好，小门小户也好，身为女子从一出生都会被关在高墙内，等年岁一到就会被父母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嫁人了不过是从一个深宅到另一个深宅，从姑娘家变成人妇，运气好嫁了个好人家，公婆小姑子小叔子都好说话，运气不好就等着被蹉跎。”

说着奶娘瞧着眉眼含愁的她，轻声道：“其实小姐你已经是好运气了，你是高嫁，说难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是高攀人家，既是高攀自然会被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顺眼。”

“可你嫁了个好人家，公婆慈爱，妯娌虽然有些不好却不难相处，既不乱嚼舌根也不招惹是非，就连丈夫都是个会体贴人。”

“好些像你这样的姑娘嫁了人遇到个厉害婆婆，做得再孝顺都看不顺眼，处处刁难，再遇上个难相处的妯娌，处处挑剔的小姑子，若是丈夫是个沉迷女色的，还要张罗着给丈夫纳妾，妾室生了孩子你还要帮着教养孩子。”

“那日子才叫蹉跎难熬，一天天一年年地熬，这一熬就是二十多年，熬到自己当家做主还要操心自己孩子的亲事，妾室生的孩子也要你管，儿子房中妻妾不和也要管。”

“你看看，二十年熬成婆也没办法安生，还要操心子孙后代，所以女子这一生只要嫁了人，这辈子都没办法安生。”

奶娘说完瞧着自家小姐，知道自家小姐在打什么主意。

“可若是不嫁人，礼法不容，世俗亦不容，若是想父母兄弟能帮衬，亦不是长久之计，等兄弟娶了新妇，生了孩子，家里有一个老姑娘会连累子孙后代被说闲话，这种祸害家族的姑娘，族中长辈不会留，指不定哪天就被发现吊死在房梁。”

奶娘看着她不说话，想着这么久观察到的穆家，还是选择好好跟自家小姐分析一下。

“按常理老奴该劝小姐好好跟姑爷过日子，不过是一个守寡的小娘子，如今自愿去了庄子，只要小姐好好筹谋，跟姑爷也能过得恩爱，况且留在穆家没有恶婆母，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更没有莺莺燕燕你争我夺，已经是相当好的归宿。”

“若是害怕府里的隐患，往后多的是时间，把那些隐患清除也不难，若是小姐非走一条难走的路，往后便不能安生，不说穆家的家世人脉，就说礼法世俗这一遭都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如今摆在小姐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是知道所有障碍和隐患，想要清除不难，清除之后便是康庄大道，另一条是那些过得再苦再被蹉跎的女子都不敢走的路，路上布满荆棘，荆棘之后还不一定是路可能是悬崖。”

“人生之路就是这样，哪有如意的，身为女子更是没有身不由己，没有一看就是好走的路，小姐该好好想想前路，老奴能做的只有顺着小姐的心意，陪你走选择的路。”

——

暮色降临，消失一天的穆子昭带着一丝酒气回到府里。

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他没有回揽月阁，选择留在前院，留在还未娶妻时和弟弟一起住的院子。

他今天在墓地待了很久，他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乱糟糟的事情。

酒喝得不多，也没醉，就是不想见人，不想面对崔知意那张都不对他笑也不安慰他的脸。

安静至极的房间，没有温香软玉，穆子昭却难得好眠。

揽月阁里崔知意听到穆子昭回来后就宿在前院，让人早早锁了院门，关了房门，一个人占着一张床好好睡了过去。

慈安院那边易婷婷也早早睡了。

这一天穆府比往日安静得更快，下人们一看主子都早早休息，清闲地早早休息去了。

府里众主子心里都藏着事，惹得府里伺候的下人都安静许多。

在府里养了三日，大夫给易婷婷把了脉，胎儿已经稳了些，穆母着手安排易婷婷去庄子的事宜。

不过中秋到了，穆母让易婷婷在府里过了中秋再去庄子。

穆子慎身亡不到百日，即便是中秋也不会大办，只是安排一家子好好吃顿饭，再一起赏个月。

中秋之夜一家人围着桌子坐，桌上留了一副没人动过的碗筷，碗筷前面放着穆子慎喜欢吃的菜。

明明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一个空位，一双无人动的碗筷，让这个团圆的日子没有欢声笑语，还添了几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