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昭看着她掀开车帘一角眼巴巴望着外面久久没有收回目光，温声道：“时辰还早，你若是觉得闷，我陪你去走走。”

崔知意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放下车帘。

“不用。”

没有人会不喜欢长安城，没有一位后宅妇人会不喜欢出去走走。

身为女性注定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像男子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在长安城生活了十多年，却连这一条街都没有走全过。

如今知道自己快要离开这里了，她是很想出去走走，可不能跟他出去走走。

既然将来没有可能，他们就不能有一点亲密举动，哪怕是一起出去走走。

崔知意闭上眼，假寐，不管穆子昭怎么想。

她的意思很明显，想出去走走，却不会跟他出去走走。

她希望他能不再把注意力落在她身上，任何来自他的示好对她而言都是负担。

她的沉默，直白的拒绝，又一次让他把所有示好堵了回去。

本来想着陪她出去走走，给她买喜欢的东西，结果她都那样眼巴巴看着外面了还是拒绝他。

就没见过这么软硬不吃的人，岳母说的办法也没用。

说什么投其所好，哪怕她再喜欢，只要是他送的都不要。

马车里气氛有些压抑，崔知意假寐直到马车停下。

马车一停下，两人根本没有互动，她直接往揽月阁而去。

而他现在连揽月阁的门都进不去，就没见过像他这样憋屈的丈夫。

“大爷，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刚回府的穆子昭转身去见穆父。

穆父的书房比他的书房更大，摆设更肃穆，各种文房用具摆放整整齐齐，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连书架书桌等家具都是古木色，可以说书房的摆设都跟穆父的为人一样。

“父亲！”穆子昭恭敬行礼。

“咱们父子好久没下棋了，陪我下几盘。”

穆子昭看着桌上的棋盘，脚步一顿。

“儿子这些年都没下过棋，怕是会让您扫兴。”

这些年在黎城杂事极多，没时间也没人陪他下棋。

穆父没说话，只是摆弄着棋盘。

穆子昭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下棋。

书房里只有父子俩下棋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穆子昭越下越慢，手指捻着的棋子久久没下，倒是冷汗先出来了。

“棋艺不仅没一点进步，反倒退步了不少。”

说完穆父捻着一颗棋子，嘴角紧抿，表情略带沉重。

穆子昭没有再下，视线落在棋盘上，看着自己溃不成军棋盘。

这一盘棋下得何止是退步，简直就跟他现在一样，寻不到一点章法，如同他此刻的心境，难怪父亲会这般失望。

穆父沉默良久，失望地看着眼底有着明显红血丝眉眼间还带着郁色的儿子。

“我当初是怎么教你的，读圣贤书，当思报国，怎可沉迷儿女之事？酒色财气皆不可碰，色令智昏，自古以来多少英雄好汉败在女人身上，三年前你就因为一个女人差一点断送自己的前程，三年已过，依旧没长进。”

“你三年未曾回来，多少事等着你做，你倒好，因为女人的事把自己搞成这样，有这想女人的工夫干点什么不好。”

“你外祖家去拜访了吗？上司家去过了吗？以后的同僚请酒了吗？该做的事情你是一件也不做，穆家的担子以后怎么交给你？”

一句接一句的话说得穆子昭连头都抬不起。

他父亲不会骂人，哪怕再生气声音也是克制的，是平静的。

如今一句句平静的话却把他骂得抬不起头，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看着没出息的儿子，穆父把棋子捏得紧紧的，气手背青筋暴起，脸却是平静的。

“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儿女情长，当年你还有一点血性，如今是一点血性都没有，处事优柔寡断，不过是一个沉迷情爱的表妹，怎么就下不去手？”

“如今还因为这个女人跟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夫人闹到夫妻不和，怎么，你还想抛弃发妻转娶弟妹？”

抛弃发妻转娶弟妹？

这是疯了吗？他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父亲，儿子不敢，儿子从未想过抛弃知意，更没想过继续跟弟妹纠缠，只是想着她到底是无辜，于心不忍。”

穆子昭在穆父的注视下吓得脸色煞白，就连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穆父冷眼看着失了分寸的儿子，放下棋子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无辜，又是无辜，后宅之中哪有什么真的无辜之人。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前来投靠，穆家好心收留她，把她当穆家小姐一般照顾。

她倒好，明知自己是什么身份还跟游走在两个男人身边。

更可恶的是已经嫁人还不知道分寸，单独去见另一位喝醉酒的男人。

这里面要说没点别的想法，谁信。

偏偏他儿子信了，一直说人家有多无辜。

稍微缓过来的穆父抬眼望向他对面，声音依旧平静。

“知意跟你母亲一样，你做的那些事儿从未被原谅，你弟弟的死你要负很大责任，你该知道你母亲可以忍受儿子无能，可以忍受不聪明，却无法忍受你道德败坏。”

“这件事你若是处置不好，下半辈子就完了，好好想想怎么处置，别再让我失望。”

穆父说完摆摆手让他离开，该说的都说了，该提点的提点了，若是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儿子算废了。

一个男人一旦对一个女人心软，将会是悲剧。

这个女人若是个蠢女人，将会是致命的悲剧。

易婷婷就是个蠢女人，不会管家，不顾全局，没有远见，不聪明，连最基本的乖都做不到。

想到自己儿子因为这么一个女人被搞成这样，他越想越气。

但凡为了一个好一点的姑娘他都不会这样生气。

明媒正娶的夫人不要，要这么一个说不上哪里好的女人。

他都不相信这是他儿子的眼光，不知道易婷婷身上有哪一点值得这样被人念念不忘，让他两个儿子都落在她手里，为了她连礼义廉耻都不顾。

三年前他想不明白，三年过后还是想不明白。

书房里闭上眼的穆父突然睁开眼，神色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这个女人已经毁了他一个儿子，他不允许仅剩的儿子再被毁掉。

离开书房的穆子昭脚步沉重，脑子里全是刚才听到的话。

他父亲秉持的教育方式是把该教的教了，剩下的自己摸索。

在他十八岁之后基本上不会干涉他的决定，这一次说出这样严肃且以最后下通牒的口吻跟他提易婷婷，那就说明已经到了他父亲的容忍极限。

这一次若是再不好好处置，他父亲就会跟三年前把他送去黎城一样直接下令。

他父亲出手后果极为严重，说不定易婷婷会没命。

想到这里穆子昭再也不敢有丝毫侥幸。

他的时间不多，三天内没有处置他父亲就不会再跟他废话，也不会再跟他商量，直接动手。

想不出办法的穆子昭转身离开书房，前往慈安院求助穆母。

“你们都下去。”

穆子昭一来到就让别人下去，等人一走就急着上前。

“母亲，父亲说……”穆子昭把穆父的警告完完全全说出去。

慌乱的表情，于心不忍的口吻，听完全程的穆母久久不说话，只是看着为了易婷婷着急忙慌来找她的儿子，眼里是止不住的失望。

“她就这么重要吗？为了她不惜忤逆你父亲，为了她不惜伤害知意，你也一定要这样做吗？”

听到穆母这样问，穆子昭愣了一下，摇头，声音哀求：“母亲，儿子本意不是忤逆父亲，更不是伤害知意，实在是儿子这些年做事无愧于心，只有当初醉酒没把持住占有她。”

“因为这事儿子害了很多人，一直想着赎罪，如今她因为我落得这般下场，您让我怎么能对她置之不理？”

“母亲，若是她真的出事，儿子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就当是儿子求求你，婷婷她到底是无辜，您帮我出出主意，我保证以后跟知意好好过日子，好好弥补她。”

易婷婷是他爱过的人，但是他真的准备要跟易婷婷断了。

他这辈子害了身边很多人：最亲的弟弟，最爱的女人，最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他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他出事，否则这辈子都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