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日，立雪阁小穆晨天还没亮就起来，一张小脸满是期待。

跟小穆晨住在一个房间的芸清一听到声音就轻手轻脚走进屋，一眼看到醒来的小家伙。

“小公子怎么这么早起？”

小家伙乖乖坐在床边等着芸清给他穿鞋穿衣服。

衣服很杂，里衣中衣外衣穿上都有讲究。

小家伙一边配合地伸手，一边开心说道：“祖母说今日是我生辰，会过来陪我，大伯母也会过来。”

芸清动作一顿，看着外面还没亮的天儿。

整个穆府这个时候下人刚起，就因为知道有人回来陪他就天还没亮起来。

“夫人和少夫人很忙，早上有很多事情要做，等她们做完那些事儿还有一个多时辰。”

“没关系，我也有事要做，要背诗，还有识字。”

听到这话芸清不再说什么，小家伙才三岁，在此之前不知道什么生辰，不过前些日子穆母过来看他时说了几句话。

大概意思就是两天后是他的生辰，会过来陪他，还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谁也没想到才三岁的孩子会记得这些话，还早早起来等着。

想到这里芸清又想到孩子亲娘。

很多事情已经准备好，今日一过就把易婷婷送走。

这件事在悄悄进行，除了慈安院的人以及府里几位主子知道这事，其他下人一点都不知道，就连雁落阁那边也没几个知道。

易婷婷走了，这孩子也不会在府里留多久。

孩子这张脸注定没办法正常生活，偏偏孩子无辜，已经有打算把孩子送给别人养。

这事儿不算太急，孩子毕竟还小，至于送给谁养，送去哪儿，孩子身份如何，都在商量中。

芸清看着小家伙乖巧的样子，越想越难受。

帮着洗漱之后由别人陪着，芸清走出立雪阁前往慈安院。

此时的慈安院里穆母难受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受凉的事实。

“夫人可要去请宋大夫过来？”

穆母摆摆手：“不用麻烦，只是半夜惊醒吹了点风，不严重，喝点姜汤驱驱寒就好。”

说着穆母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换上衣裳。

这些天不知道是不是怎么回事总是做噩梦，梦到很多害怕的事情。

昨夜梦到好多血，梦到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吓得半夜再也睡不着，就走到窗边开了条缝冷静一下。

冷风吹得确实冷静下来，谁知今早起来会受凉。

真不是好预兆，今日是穆晨的生辰，眼下又到年底，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忙到不行还病了。

崔知意过来请安时看到的就是精神不济穆母，说话有气无力，似乎很难受。

“母亲可是病了？”

对上崔知意担心的眼神，穆母摆摆手：“不碍事，就是着了凉。”

话虽如此，难受的表情做不得假。

“今年冬日比往年冷，近日来京城好些人都病了，虽说是着了凉，还是请大夫过来瞧一瞧，眼下府里很多事需要您出面，本来就忙到脚不沾地，若是病情再加重可不好。”

说着崔知意转头吩咐：“去请宋大夫过来一趟。”

穆母身体没有那一世好，自从穆子昭和易婷婷的事情被知道后，穆母身体就不是很好。

那一世这个时候穆母虽然失去了一个儿子，可第二年就有两个孙子承欢膝下，失去儿子的痛苦就这样被两个孙子安抚好。

除了有两个孙子，她跟穆子昭的感情很好，就连易婷婷都跟个孝顺儿媳妇一样常来陪穆母聊天。

这一世穆子慎已经死了三年，穆母还是没从失去儿子的痛苦中走出来，每年穆子慎生辰穆母都去空蝉寺点一盏长明灯，拜一天佛，听讲经。

虽然有一个孙子，可这个孙子不仅没能让她减轻痛苦，还增加了痛苦。

加上她跟穆子昭感情不和，易婷婷执迷不悟，穆子昭旧情难忘。

一桩桩一件件把穆母这位雷厉风行的当家主母给压得透不过气。

这些年穆母把管家权交给她并不全是因为对她愧疚，原因之一是身体真的不好。

——

本来没打算请大夫的穆母看到崔知意喊人去请，没有再拒绝，婆媳俩一边商量着府里的一些事该怎么处理，一边等着大夫过来。

崔知意已经把该汇报的事情汇报完，没有跟往常一样离开，而是陪着说话。

聊着聊着宋大夫来了，问了些情况后开始把脉。

房间里很安静，没过多久宋大夫收了手。

“夫人该多休息，虽说着凉不是大病，可夫人您晚上没睡好白日又太忙没时间休息，会耽误病情……”

宋大夫还在说着注意的地方，崔知意就在一旁听着。

好熟悉的病情，好熟悉的说辞，就像是后宅妇人都会得的病，缘由是遇到过不去想不开的事儿。

这种病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除非所有烦心事消失，生活变成自己希望的样子，否则病就不会好。

听着宋大夫一声声嘱咐，崔知意垂下头，被袖子掩住的双手紧握着。

从今天开始，穆母的病情一定会加重，因为她已经把消息透露给易婷婷。

“知意……知意！”

崔知意收敛了表情抬起头，恢复了关心的表情。

“怎么了母亲？”

“没什么，就是今日是晨晨生辰，他身子又不是很好，宋大夫说我风邪入体不适合去见孩子，我现在病着怕传染给他，你帮我把礼物送给他，再去陪他过一下生辰。”

“母亲放心，儿媳现在就去立雪阁。”

崔知意一到立雪阁附近就看到立雪阁前站着一位迟疑不前的身影。

“少夫人，是大爷。”

只见穆子昭往前走了两步，不知道想到什么后退了两步，眼睛落在立雪阁的院门，想进不敢进。

这样的穆子昭真是像极了那一世第一次当大伯的他。

那时易婷婷刚把孩子生下来，他比谁都担心，碍于身份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外面光着急。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孩子是他的，却以大伯的身份对孩子好到不行。

他第一次抱着新生儿哭，第一个小心翼翼照顾孩子，第一次抱着哄一直哭的孩子，第一次哄孩子睡觉……

他的很多第一次都是对易婷婷的孩子，他担任起亲生父亲的责任。

易婷婷的孩子给了他初次为人父的感觉，哪怕是他们的孩子也没有给他这样的感动。

如今倒好，有了初为人父的感觉，却无法光明正大进去。

正犹豫不决的穆子昭发现崔知意来了，望向那双审视的表情时心慌了一下。

四目相对瞬间， 像是干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下意识躲开视线。

这些天他一直忍着，不敢去见孩子，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孩子。

可他知道孩子是他的之后，害怕又激动。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这些年过的是被关在院子里的日子就难受到不行。

知道孩子的生辰，他精心准备了三份礼物，当做弥补这些年的缺失。

可一想到孩子见不得人的身份，知道他们父子这辈子都不能认亲，又硬生生忍住想见面的冲动。

眼看穆子昭始终不敢进去，崔知意当做没看见他，带着穆母要送给小穆晨的礼物以及自己和易婷婷准备的礼物进去。

此时立雪阁里小穆晨虽然正在背诗，心思却不在诗上，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细小的声音突然传来，心不在焉背诗的小穆晨眼睛一亮，放下诗集跳下小椅子就往外面跑。

“大伯母……”

冷清的立雪阁里传出一声难掩欣喜的童声，紧接着传出咯咯咯的笑声。

笑声传到外面，没走又不敢进来的穆子昭直勾勾望着院门，双脚一步步挪过去。

听着院子里的笑声，穆子昭悄悄推开一条缝，透过门缝往里看。

小家伙被崔知意抱在怀里，小手搂住她的脖子，格外亲昵地趴在她肩上，哪怕隔得有点远看不清孩子的表情，可从亲昵的动作就能看出孩子对她的依赖。

府里的下人说崔知意并没有常去看孩子，基本上保持着一个月一次，偶尔两次。

见面次数这样少，还是这样依赖她，这是有多可怜？

明明三岁的孩子没什么记性，一个月就见一次的人为什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穆子昭不敢再看，神色悲怆脚步恍惚地离开了。

此时的雁落阁，易婷婷正站在院墙下望着外面，时不时咳几声。

看着病了还不爱惜身子的易婷婷，芸荷无奈上前劝道：“二少夫人外面冷，您都病了，进屋好不好？”

易婷婷呆呆望着院墙，一张脸白到没有血色，四肢更是冷到没有知觉。

“芸荷，你最近总是出去，是不是在准备把我送走？”

近乎呢喃的声音落在芸荷耳中成了晴天霹雳，吓得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易婷婷看都没看她，继续说道：“五年前我家遭了难，父亲出事，母亲出事，族中的叔叔伯伯算计我无依无靠，不仅要夺我家的家产，还准备把我嫁给一位乡绅，我是拼了命才跟跑出来的。”

“我没想到在族亲眼里不受待见的我会遇到两位表哥。”

“你有遇见过快要死了时出现一个人不仅把你救上来还对你很好很好的幸运吗？我有，还遇到了两次。”

“我死死抱着这两份幸运，以为自己是幸运儿，结果我福薄……”

易婷婷脸上出现笑容，笑容却透着惨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