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喝酒？”

冯沐谦一边给他倒酒，一边闲聊：“咱们多年未见，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跟你聚聚高兴不行吗？”

说话间三杯酒倒好。

“喝喝看，这些都是我们这儿的花酒，当地人每年都酿酒，只要是能酿酒的花和果子都会用来酿酒，杯里是去年酿的杏花酒，如今杏花开，新酒马上就要开始酿上。”

楚晏端过酒杯并未喝，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冯沐谦。

冯沐谦是冯家这一辈的继承人，已经内定的那种。

不过在他们认识时还不是如今的身份。

“咱们上次一起喝酒还是在十年前，喝的还是最便宜的酒，一眨眼十年过去了。”

唏嘘的语气让楚晏回忆起他们的相识。

他们相识于十年前，当年冯沐谦才十六岁，被人算计，阴差阳错被他救下。

为了报答，冯沐谦在楚家出事之后给了楚家人不少帮助。

他能有机会入军营，正是因为冯沐谦用钱给他铺路。

再后来彼此都不需要彼此的帮忙，一个成了冯家的少东家，一个成了武将。

杏花酒的香气弥漫，酒杯碰撞，两人难得悠闲下来。

“你在京城待得好好的怎么想着去岭南？那边可不好混。”

岭南很大，不是单指一个地方，而是由好几个省组成。

这些地方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偏远，原始森林密布，气候炎热潮湿，常有瘴气弥漫。

正是因为这些地方不好，所以成了流放之地。

瘴气还不是最危险的，那边毒虫极多，不管是环境还是温度都非常适合蚊虫蛇活动。

那里曾发生过鼠疫，死过很多人。

那里时有发生过人被毒蛇咬死。

百姓被不明毒虫咬到的事件更是常有发生。

那里曾存在过不少民族部落，他们有人养蛊，有人养蛇，甚至出现过巫术。

即便随着历史流逝那些民族因为各种原因败落，可总有一些东西流传下来。

在那个生活着很多民族的地方，有些人看似是个普通人，却会一些普通人不会的。

当然不是所有岭南地区都是这样，但是都不是好地方。

哪怕是他们冯家做木材生意的，哪怕那边有数不尽的木材，都不愿意去那里。

楚晏喝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不是不知道京城是什么地方，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眼下京城无大事，边境无战事，京城的武将被文臣打压，况且京城不是北境，军营那套不管用，便是镇北将军回了京城处境也不算好。”

“古往今来不都是【乱世重武将，盛世靠文官】，边境战乱国家危亡之时，武将士兵上战场杀敌，九死一生，以鲜血和血肉命博得天下太平，可国泰民安了，自有文臣治理国政。”

“眼下这情况，留在京城不是好去处，回京三年，京城世家间的联盟比早些年更严重，武将被压制，三年里好事轮不上我，危险不讨好的公务倒是推到我身上，继续留在那里，要么跟着同流合污，要么一辈子这样，还不如离开。”

说着楚晏一口闷下一杯酒。

武将想要在无战事的时期往上爬很难，没有靠山，不愿为某些人做事更难。

世家盘桓京城多年，哪怕是当今圣上都要忌惮，何况是他这种根基被彻底销毁的人。

这些年不是没人伸出橄榄枝，是家族和长辈的教导让他做不来那些事儿。

离开京城是他早就想好的事情，当年回京是因为家族获罪，需要他回京面圣请旨免罪允许族人从流放地回祖宅。

如今离开京城是因为适应不了没有家族帮扶的处境。

以前有家族在，那些阴的暗的落不到他身上。

至于破开黑暗走向光明，他一个人没那么大的本事。

黑暗如影随形，离开是唯一的办法。

喝了不少酒后冯沐谦瞧着楚晏，觉得话题聊得沉重，打趣问道：“我记得十年前就听你说过有议亲对象，你都二十八了，怎么还未娶妻？”

楚晏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冯家每年作为主办人举办花朝节，近些年增加了不少难度，甚至跟科举一般出题，要求参赛者写如何发展城中商业，目的就是为了选出合适的人来当冯家的少夫人，算下来从你成为冯家少东家已经快八年了，你都为自己挑夫人举办了八次花朝节，竟然连个媳妇都没有，啧……”

啧了一声后楚晏没再继续说，笑话的表情却异常明显。

冯沐谦听得有些臊得慌，别人这样说没什么，只会说他眼光高，可从楚晏嘴里说出来就有些丢人了。

算了，丢人就丢人吧，十年前就在楚晏面前丢人。

脸上的不好意思瞬间消失，冯沐谦继续打趣追问。

“我这是挑花眼，正好你说到花朝节，花朝节需要十位先生对姑娘们进行监考评级，你多留几日，帮我个忙好好选选，顺便看看人家姑娘，若是喜欢，我以冯家的名义给你做媒，正好把你的亲事也解决了。”

第95章 （修改，2章合并）劝嫁，花神庙

“对了，崔家两兄妹看起来很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人家兄妹俩，一个未婚，一个未娶，让他们一位去花朝节当评级先生，一位去参加花神评选，到时候崔家兄弟若是有看上的姑娘，我一样给他做媒，至于崔姑娘，我们这儿多得是好儿郎，届时她若是选上花神，我一定给她选一个如意郎君。”

冯沐谦越说越来劲，笑着凑过去。

“你已经二十八岁，崔家兄弟二十有三，崔姑娘年纪也不小，到了岭南那地方可就不好娶妻嫁人，那边不管是家世还是家底都不如这边，趁现在有大好机会，一次解决你们的亲事，三喜临门。”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可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吃些苦就算了，你怎么忍心让人家娇滴滴的姑娘家跟你们去岭南？”

“你看看你们这一行人，只给姑娘家安排一位奶娘，连个侍女都没有，到了岭南那个蚊虫蛇鼠多的地方，你们可怎么生活？”

“你再看看我们这儿，不说是极为富庶之地，至少是相当不错的地方，比你们要去的地方好多了，有我做媒，铁定给人家姑娘找一位好郎君。”

“你别不说话啊，别人请我做媒我都不乐意，要不是看在跟你的关系上，又看人家崔姑娘不错，我才不干这种事……”

冯沐谦还在絮絮叨叨，楚晏没继续听，端着酒杯想事情。

冯沐谦说的没错，岭南那个地方确实不适合崔知意这种姑娘去。

京城治安好，环境好，不管是气候还是生活环境都不错。

岭南不一样，光是蚊虫蛇鼠这些就足够让人头疼。

崔知意很白，皮肤很好，蚊虫蛇鼠还有一些毒虫对她很不友好。

还有就是岭南确实没有太多好人家，远不如这个地方。

若是在这里找一个好人家，又有冯家做媒，对她来说比去岭南好太多。

只是她突然离开长安城，还跟穆家分道扬镳，这里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据他所知崔父崔母都不知道她偷偷离开的事情，长安城里更是没传出一点消息。

他不喜欢掺和人家的私事，但是这一次确实是个好机会，得找个机会跟崔瑾聊聊。

若是崔瑾愿意，姑娘家就不要去岭南，留在这里也不错。

夜色深深，一杯一杯酒下肚。

两人不知道聊了多久，直到把酒喝完才各自散去。

回到房间的楚晏在酒的作用下沉沉睡去，这一睡睡了很久。

往日雷打不动早早醒来去练武，如今不仅没练武，人也没醒。

小崔瑜和崔瑾都跟楚晏住一个院子，两人醒来后走出房门，发现最早醒来的楚晏一直没醒来。

等啊等，等到早膳时间到了，依旧没动静。

等不了的小崔瑜直接来到房门外，用力敲门，崔瑾在一旁陪着。

“舅舅，舅舅……”

“舅舅你醒了吗？开开门。”

“舅舅……”

喝了许多酒的楚晏听着外面吵闹的声音，想起来开门，可头疼得厉害，刚一起身就一阵眩晕。

头晕得厉害，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

自从楚家出事他就没有像昨晚那样喝过酒，有太多事情要做，身边没有能帮他的人，怕自己喝了酒会误事。

哪怕是回京论功行赏那日，他都没有喝酒。

好几年没这样喝酒，酒量是越来越差了。

揉了揉发昏的太阳穴，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起身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正准备继续喊人的小崔瑜收回要敲门的手。

楚晏只穿了一身单衣就出来，发丝凌乱，往日幽深的眸子此刻正泛着困意，看得小崔瑜一阵担心。

“舅舅看起来这么没精神，是不是病了？”

“没病，喝酒喝多了。”

说话间他已经精神了不少，走到里间开始换衣服。

没过多久换好衣裳的他就出来了，脸上再不见刚才的困意，好像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楚晏一出来就看到坐不住的外甥。

“想去玩就自己去。”

话一出口小崔瑜没有一点犹豫，立马起身就要走。

“那我去找姐姐。”

孩子一走楚晏坐下来，坐在崔瑾对面，谈起冯沐谦的提议。

“昨日我跟沐谦谈过，他说想邀请我们以先生的身为参与这一次选花神，若是有喜欢的姑娘，他会帮着做媒。”

——

崔瑾瞬间愣了。

他听到什么了？

让他以先生的身份参与选花神，这不是相当于监考吗？然后评价人家姑娘。

“晏哥你别开玩笑，我哪来的资格能当先生？就凭三年前考中探花吗？还是一个小官的身份？人家选的是花神，即便是有比琴棋书画，也轮不到我来。”

“还有你刚才是说让我当先生，然后看着人家姑娘，有喜欢的就请冯家人做媒？这是当先生还是打着当先生的名头行使选秀之实？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他就是要娶妻也不是这样娶，人家选的是花神，最注重的肯定是容貌。

第95章 （修改，2章合并）劝嫁，花神庙

他马上就要去岭南了，哪能让人家漂亮姑娘跟着去吃苦。

他也不要漂亮姑娘，要的是跟他妹妹一样能干的人。

他可没什么家底，妹妹跟着去了只带了一位奶娘，以后家里的活儿是要干的，就像他妹妹未出阁前一样。

“你不愿意就当没说，沐谦还说了另一件事，关于崔姑娘，崔姑娘年纪不小，到了岭南那地方不好娶妻嫁人，那边也没什么好的人家，环境更不适合她居住，若是崔姑娘愿意参加花神节，极有可能荣获花神称号，届时冯家会出面帮着她寻一户好人家，免得跟着去岭南吃苦受累。”

让他妹妹在这里嫁人，冯家做媒。

冯家是这边的首富，冯家的面子就是当地知府都要给面子，冯家做媒的话，可比他有用太多太多。

只是婚姻乃人生大事，对姑娘家来说无异于第二次投胎。

若是嫁不好，那就是进火坑。

他妹妹刚从火坑中出来，为此付出极大代价，不仅连家都不能待，还要偷偷摸摸逃去岭南。

眼看崔瑾在犹豫，楚晏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转达他的意思，沐谦这人说话从来算话，他说了会好好做媒就会好好做媒，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一声叹息传出，崔瑾摆摆手说：“我相信晏哥你的为人，你相信他，我就相信他，只是知意她嫁人后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儿，过得不开心……有些事情不方便说，总之知意在京城过不下去才被逼得离开，这个时候就急着跟她说再嫁的事情，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再者说知意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是二嫁之身，冯公子不知道这一点，以为知意还是小姑娘，所以说要好好做媒。”

“不是我嫌弃知意，也不是我看轻她，是人要自知之明，冯家能看上的肯定是好人家，好人家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知意着实是有些配不上。”

不管一位姑娘有多好，和离过的姑娘非常掉价。

全天下好姑娘多得是，稍微有点权势有点家底的人不仅能娶一个好姑娘，还能抬几房妾室，要什么样的姑娘要不到，总不至于瞎了眼要一个二嫁之女。

若是娶了二嫁之女，还会影响家族前程，子孙仕途和前程都不会好。

将来若是有了孩子，孩子到了考取功名的年纪，却被人以母亲是二嫁之女被判定没资格参加科举，届时十年寒窗苦读全白费。

想到这里崔瑾连连摇头。

“晏哥，这事不说了，知意心情刚刚好起来，若是这个时候说让她嫁人的事情不好，另外冯家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相信他是真想帮知意，也是真想介绍好人家，可好人家要娶名声家世都好的姑娘，看不上知意。”

既然一开始就知道配不上，就不要给他妹妹希望。

他更不想把他妹妹是二嫁之身的身份告诉冯家，怕会惹来异样的眼光，怕他妹妹好不容易高兴起来会被再次打击到。

楚晏瞧着崔瑾，看到对方脸上的难过和失落。

崔瑾刚才说：好人家要娶名声家世都好的姑娘，看不上知意。

女子名声大过天，二嫁是一个非常非常难听的名声，若是留在京城，那是要被唾沫淹死的。

就像他，一直背负曾经被流放的罪名，谁看他不顺眼就能拿这件事说他几句。

他一个大男人不计较，身为女子若是招惹闲言碎语，可就严重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直到小崔瑜跑来。

“舅舅，阿瑾哥，我跟姐姐要出去玩，这一次去花神庙，你们去不去？”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

楚晏：保护外甥。

崔瑾：保护妹妹。

二带二，四人往花神庙而去。

此时的花神庙人声鼎沸，要不是有崔瑾在前面开路，楚晏在后面殿后，估计中间一大一小高兴出来游玩的两人别想挤进来。

十二花神落人间，一半风雅一半仙。

只见花神庙里立着十二座花神像，十二座花神像分别在不同的大殿，每一间大殿外都种着相应的花。

每一棵花神树都长得极为粗壮，一看就是年岁已久。

眼下二月，杏花满枝，远远看过去繁花似锦，花香扑鼻。

崔知意想去号称百年杏树下看看花开得有多盛大，可远远看着人头耸动，她是挤不进去的。

谁让这个季节杏花开得好，大家都去看杏花。

眼看进不去，她只能移开视线，打算去别的地方看看。

楚晏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着她骤然涌上失落的眉眼，突然开口。

“我带你过去看杏花。”

崔知意硬生生停住脚步，崔瑾和小崔瑜也停住脚步，齐齐望向他。

楚晏没在意其他两人的目光，视线落在崔知意脸上。

“我带你过去看杏花。”

她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既然想去，说什么也要带她去看看。

四目相对，看着她眼里一点点变亮，嘴角一点点勾起，这一下说什么也要带她过去看看。

崔瑾看着自家妹妹高兴的模样，皱着眉看着人多到不行的杏树下。

“人太多，我们过去更挤，晏哥你带着知意过去，我们跟阿瑜去别的花神殿，到时候在花神庙门口碰面。”

他也想去看看，可已经挤不进去。

他也想带妹妹去，可他自己都快顾不上了，根本没办法带妹妹挤进去，只能让楚晏帮忙。

商量后四人两成两队，崔瑾跟小崔瑜挤出杏花殿，楚晏准备带着她挤进去。

“你拉住我的衣袖，靠近点，千万别松手。”

说着楚晏探出手，把袖子递过去，崔知意一把抓住，抓得紧紧的，同时靠近他，跟随他的脚步一步步挤进去。

周围人很多很多，崔知意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紧紧跟随他的脚步。

周围真的很挤，感觉身边要挤进去的人一次次失败，而她跟在楚晏身后并未察觉到有多难，甚至觉得轻松。

她知道并不轻松，只要看到别人反应就知道。

她在一步步靠近满树繁花的百年杏树，鼻尖被杏花的香气扑了满，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是香的。

看着站在面前的高大身影，她第一次感觉一丝亲近。

这些年她跟他只能算是认识，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相处。

或者说他们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身为穆家妇需要时刻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些年都跟小崔瑜减少联系，碰面也少了，跟楚晏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没见过，就算有也是远远见过，连招呼都打不了的那种远距离。

算下来除了这次岭南之行，他们的上一次碰面是三年多以前。

她对他的称呼依旧是楚大人。

“哇！”

一阵风吹过，满树的杏花齐齐舞动，一朵朵花瓣迎风而落。

崔知意已经被楚晏带到杏树下，仰头望着纷纷落下的花瓣。

纷纷冉冉落下的花瓣没有落在地上的机会，一朵朵飘落在看花人发上，脸上，衣服上。

崔知意抬眼，花瓣落在脸上，有一瓣还落在睫毛上，眼前变得有些不真实，因为她的视线被眼前高大身影所吸引。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杏花如雨飘下，落在穿着黑色劲衣的他身上。

墨发玄衣上都落着花瓣，那张以前看到只会移开眼的冷漠脸庞此时没了冷意，看起来真真好看。

印象里他总是不苟言笑，看谁都是一副冷漠模样。

他身上甚至没有多余的颜色，总是穿着行事方便的黑色劲衣。

现在他还是穿着黑色劲衣，可眉眼间的冷漠散去，落满头的杏花和缀在黑衣上的朵朵杏花都让他变得不同。

这一刻她好像看到多年前享誉京城的楚家公子。

若是那年楚家没有出那桩事该有多好。

崔知意收回视线，仰头看着这棵百年杏树。

花枝摇曳，花雨纷纷，花香四溢，这是她看过最好的春色，以后估计都看不到了。

她在看花，楚晏低头看她。

今日的她依旧戴着水仙花花簪，不过颜色不一样，是另一种品种另一种颜色的水仙花。

她很好看，不是一眼惊艳的漂亮，是那种水灵清澈的好看，好像在她脸上看不到贪婪，也没有野心。

京城那样地方确实不适合她，规矩繁多家族复杂的世家也不适合她，后宅争斗更不适合她，她应该过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不是物质上的无忧无虑，是感情上的无忧无虑，不会被骗被伤害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