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怎么样了？”

“又流了鼻血，退下去一点热，身上的红疹稍微好一点，刚刚睡过去。”

崔瑾回来了，正要去看看小崔瑜被崔知意拦住。

崔瑾揉着发疼的眉心，坐在院子的石椅上。

“我问了村里的老人，他说这种病在夏秋季节为高发季节，眼下还不是高峰期，七月到九月才是最严重的时候，普遍症状就是急性发热、起红疹、眼窝疼、骨头肌肉疼等症状，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平时最好穿严实一些，皮肤避免了裸露，还有多清理一些周围的环境，干净了患病的人少了。”

“据一些有经验的老人说，这种病可能是通过蚊虫传播，所以没有伤口，不过这边蚊子种类挺多，也不知道是哪一种，加上这种病不致命，还不如被毒蛇毒虫咬到严重，也就没太在意。”

“一点治疗方法都没有吗？”

“没有，发热时候想办法降温，有人尝试过吃药降温，没用，只能用水、冰或其他能降温的办法，还有就是止血，有人鼻出血，严重的有人会胃出血，这些能吃些药，另外就是多喝水。”

看着崔知意丧下来的脸，崔瑾拍拍她的肩膀，好声劝道。

“放心，阿瑜最严重的情况就是流了鼻血，我前些日子还上火流鼻血了，不是什么大事，人家大夫都说两次发热之后就会好，眼下阿瑜已经降温，估计明日会再次发烧，等烧退了就算过去。”

“你多注意些，督促他多喝水，等温度再次降下来就好，因为几位先生同样病了，耽误了不少事情，我跟楚大哥会非常忙，有些事情只有楚大哥会做，他现在没时间回来，你替他多费些心，我马上也要走了，宅子里你多费些心思。”

“好，你多注意点，别到时候你也病了。”

“放心，已经找人制了防蚊虫毒虫的荷包，衣服上也用驱蚊熏香，便是出门在外也不怕。”

崔瑾说完不再耽搁，回房拿了东西就离开。

人一走，崔知意转身进了房间。

小崔瑜身体好，平时皮实得很，感染风寒不用吃药，照样活蹦乱跳，除了流鼻涕嗓子疼之外，基本上没有一点生病的模样，绝对不会卧病在床。

谁曾想来到云州就扛不住了，病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说身体哪哪都疼，说热，有时候又说冷，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没精神的他，好像这一病要把之前病都发出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崔知意又一次给他降温后没走，心疼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他。

“娘，娘你为什么不要我？”

突然的声音传来，崔知意立马俯下身。

“爹爹，不要把我送走，我会很乖！”

“舅舅……”

“姐姐……”

杂乱的声音不停从他口中说出，脸上全是被抛弃的惊慌失措，哪怕是在梦中，依旧害怕到声音带着哭腔。

“阿瑜不怕，没人会把你送走！”

崔知意一边轻声哄着，一边轻轻拍着。

慢慢的呼吸声随着她的轻拍慢慢平缓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平静，崔知意没有收回手，继续轻拍着。

拍着拍着她想起她的孩子，那一世的孩子。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关于孩子的模样其实已经模糊，她已经无法在脑海具体描绘出孩子的长相。

她已经离开穆家，离开那个满是她跟孩子回忆的地方，留下的只剩下模糊的回忆。

记忆里她的孩子有些黏人，喜欢睡在她跟穆子昭中间。

不过这样的机会很少，穆子昭早早就让他学着独立，让他自己睡，以至于每一次有这样的机会都不会安安分分睡觉，一会儿问她点什么，一会儿又问穆子昭点什么。

也就只有那时穆子昭会对孩子特别特别好，若是换成平时，只要她的孩子和易婷婷的一起，穆子昭就会觉得易婷婷的孩子可怜，要多照顾一些。

所有人都在劝她的孩子要懂事些，连她也一样，总觉得人家孤儿寡母不容易，哪怕心里觉得不舒服还是学着大度。

如今再想想，一切都是那样可笑，好在她已经远离那样可笑的人生，轮到穆子昭体验一下什么叫可笑。

想让她回去收拾烂摊子，还打着深情的旗号，真是死性不改，总能给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找到一个好借口。

想到糟心事就烦，穆子昭过得好或不好都跟她没关系。

崔知意试了一下小崔瑜的体温，再看到他已经安静睡着的模样，收回手把水倒了。

宅子里现在人不多，之前说找一个侍女，后来想想不方便也没必要，如今府里的女眷就只要她跟奶娘，有些事情都要自己动手。

白天很快过去，到了晚间小崔瑜已经精神一些，这会儿正喝着粥。

发烧烧得嗓子不舒服，这个病还会影响肠胃，很多人吃不下。

眼看他能吃能喝，崔知意总算是放心下来。

虽然吃得比往常三大碗的饭量少了很多很多，至少人看起来精神很多。

小崔瑜只喝了一碗粥，小口小口喝着，很饿却没胃口，可他知道不吃不行，只会让人担心。

一碗粥下肚，擦了嘴，洗了脸，小崔瑜走出房间去看崔知意忙活。

府里的开支需要人管，崔知意还把一些钱投到种桑树上，为了方便她准备在山脚下建起一个用于养蚕的地方。

因为桑树刚种下不久，今年可以养一些蚕，不能养多，多了桑叶不够吃。

房子不用太大，当地有的是树，很多材料可以就地取材，省了一笔钱。

但是还有其他地方要花钱，她现在钱都是花出去的，没收回一点，要省着点花。

除了自己的银钱要理账，宅子里的账也要理一理。

楚晏每个月给了不少银钱，说是他跟小崔瑜的要花的，就连吴老三吴老四的月俸都是楚晏自己给。

她兄长也把银钱交给她，说府里的剩下花销算在他身上。

如今过手的银钱就有三方，三方银钱用的地方都不一样，她需要把所有支出和收入都算好，单独造册，好让他们都能过目。

最近因为小崔瑜生病，好些账还没整理，眼下是一刻都不得闲。

小崔瑜过来时就看到崔知意拿着算盘在劈里啪啦算着，算一下就记一下。

因为没有单独的账房，她连账房的活儿都要自己来，总之只要是跟银钱搭上关系的，都是她的活儿。

房间里很安静，小崔瑜拿上一本书，坐在她对面。

一盏灯下她算账，他看书，看了一会儿眼睛疼，身体也哪哪都不舒服，索性不看了，趴在桌子上看着她算账。

他已经不是小孩了，他舅舅也已经不把他当小孩，说这个年纪的他该学着自己处理事情，不能依赖大人。

他舅舅还说跟着他舅舅，独立就是他早早就要面对的问题，因为他舅舅身上担负着很多责任，能花在他身上的时间精力有限。

这些他都知道，知道舅舅一个大老爷们要把他拉扯大不容易，知道如今楚家情况不容乐观。

他很努力在学，学骑马、学射箭、学很多很多，就是为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儿能自保。

他努力让那自己成为大人，可一场病让他知道自己离大人还很远。

他记得总有人帮他退热，总有人给他试体温，总有人隔一会儿就来看他。

记得有人拍着他让他入睡，记得有人告诉不要怕。

他从未病得这样重，浑身难受，难受到只能在床上躺着，难受到没有药只能硬生生扛着，难受到希望她不要走。

他想他娘了，那个在记忆里似乎很温柔的娘亲。

奶娘说他娘是个很温柔的人，舅舅说他娘是个特别好的姐姐，也是个特别好的娘亲。

可他现在对他娘已经没有记忆，只有从身边人的言语中听到一些。

若是他娘在，估计会跟眼前姐姐一样照顾他。

可她终究不是他娘，也不是他的亲姐姐，她会离开他。

刚算完一些账的崔知意瞧见一直瞧着她的小崔瑜，放下账本，伸手用手背试试他额间的温度。

“还是不舒服吗？”

小崔瑜摇摇头。

“没有不舒服，姐姐你忙你的。”

崔知意看着他情绪不高，把账本和算盘先放一边。

“你这病还没好，明日会有些反复，等再次发烧退烧之后就会慢慢恢复，我知道你难受，可你要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

忍过去就好了。

想着这些天浑身难受，想着还要继续忍，小崔瑜垂下头，心里很难受。

“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

听到声音的他抬起头，表情有些委屈，想说不难受，可越想越难受。

“我好难受，身上很疼，我很饿可吃不下，我想出去却出不去，我……我想舅舅了，还想娘亲……”

眼看小崔瑜越说越委屈，崔知意愣了一下立马起身坐过去。

她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病在他身上，难受的是他，想家人的还是他。

无话安慰的她只能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红了眼。

烛火摇曳，不知道怎么安慰的她伸手抱住他，伸手轻拍着他的背。

突然间他的声音停下，一动不动就这样让她抱着。

虽说一直拿他当小孩，可七岁之后就要避讳些，没有血缘要注意男女之防，他们连相互写信都是不对的。

况且九岁的孩子已经长得挺高高，不管是力气还是体型都不能再称之为孩子的人。

如今她却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顾不上他们不是亲姐弟，只是听到他说想家人，听到他说病得很难受，觉得他还是个需要安慰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