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看那人。”

崔知意没说话，视线落在前面，想忽视等在路中的穆子昭都难。

身上穿着官袍，本该在衙门执行公务，却出现在城外。

四目相对，对方没有让路的意思。

因为穆子昭带人拦在路中间，一行人行程被打断，崔知意只能顺从他的意思，下马和他再聊聊。

两人离开道上，去到不远处一处能看风景又能遮阳的大树下。

崔知意一直在等着他说话，可等啊等，始终没听到他开口。

就在她即将失去耐心时，终于听到他开口。

“对不起！”

听到这话崔知意抬眼望过去，一眼便触及到他那双闪着复杂情绪的眼里。

她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空蝉寺的方丈跟我说前世不欠，今生不见，今生相见，皆是命中注定，他还说观我的面相，若就此放下往后余生顺遂，必有大作为，若执迷不悟，伤人伤己，不得善终。”

“我当时不信，当这话是胡言乱语，可我做了一场很真实的梦，一场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做的梦，那个梦直到昨晚才结束。”

“梦里你嫁给我，为我孝敬父母，生儿育女，我却负了你，暗自跟婷婷不清不楚，最后害死我们的孩子……”

“……”

他做了好长好长的梦，一梦多年。

多年前就开始梦见不一样的崔知意，梦见她对他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贤惠有多贤惠。

他以为那只是一场美梦，梦里的崔知意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

就像他的生活一样，他的梦随着时间流逝而一天天进行。

他像是在过两种人生，遇见同样的人却过着不一样的人生，梦里的人生圆满得让他希望永远不要做完。

如他所愿，他在梦里过得很圆满，也没有结束，他有温柔贤惠的夫人，父母的赞赏，可爱的孩子。

就连易婷婷和穆晨都有健康的身体，一家人非常圆满。

可是他在梦里又跟易婷婷搅和在一起，在崔知意的眼皮子底下偷-情，连穆晨那个孩子都享受到他给的父爱。

梦到这些的时候他正在黎城，压根就没把那些梦当成一回事。

因为梦里太美，现实却是完全相反，他跟崔知意没有孩子，他也没留在京城，更没有全力支持他的父母。

哪怕他知道梦是假的，不可否认的是他很羡慕梦里的自己，让两个女人都得到幸福，让两个孩子都得到父爱，连父母都那样慈祥可亲。

直到他从黎城回来，再次见到跟梦里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崔知意，看到被关在宅子里三年的易婷婷，还知道穆晨是他的孩子，他才开始害怕。

他真的以为穆晨是他弟弟的孩子，没想到孩子是他的。

还没等他从穆晨是他的孩子这个事实中缓过神来，易婷婷放的那一场火又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真的很多次很多次想跟崔知意好好过，过梦里那种幸福日子。

可一次次意外让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等来崔知意拿到和离书被他母亲送走的消息。

在崔知意不在的日子里，梦里的一切继续，美梦变成了噩梦。

他梦到他跟易婷婷在私会时被孩子发现，梦到在惊慌失措下害死孩子，梦到崔知意抱着死去的疯了。

他也快疯了，因为他跟易婷婷的私情害死了弟弟，又害死了儿子，还逼疯崔知意。

可他还是害怕这些事儿被发现，他把崔知意关起来，给她喂食会让人精神失常的药，直到把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都消灭才放心。

他开始守着疯了的崔知意过日子，不肯听母亲的话纳妾生子，他还希望疯了的崔知意还是穆家少夫人，希望她再给他生一个孩子，以此来弥补过错。

伤害已经造成，无法弥补。

他的报应很快来了，就在他跟父亲都因为公务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做的那些事儿被母亲知道了。

母亲去质问易婷婷，在跟易婷婷的推搡中意外致死。

穆晨看到了这一切，在寻不到能依靠的人后跑去找崔知意。

然后肮脏的一切都被揭开，孩子崩溃，易婷婷对崔知意动手，把她掐到半死。

等他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穆晨哭诉，是易婷婷的解释，是崔知意撞柱后香消玉殒。

他终于……什么都失去了。

穆子昭一点点说着自己的梦，后面的梦是亲自写了和离书那晚开始一点点展现。

这几日，他看着梦里的自己是如何失去一切。

“不是梦对不对？那些都是我做过的事，所以你不顾一切要跟我和离。”

嘶哑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痛苦，眼神死死落在她身上。

崔知意却一脸平静看着他，一脸平静地说：“你在说什么？那不是梦难道还能真的？你脸色很差，我建议你去看看大夫，做噩梦就用些安神香，分不清现实和梦就去找些事让自己清醒清醒。”

“不是梦！不是梦！”

“我知道不是梦，知道我对你造成的伤害。”

穆子昭嚅嗫着反复说，声音破碎。

他比谁都希望那是梦，可他知道不是梦，也知道崔知意从嫁过来那天就知道了他们的以后。

他早就该发现的，小门小户出身的崔知意不会知道丧葬的流程，不会那么了解母亲的喜好，更不会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从来不让他碰，因为她恨他。

穆子昭望着她，她没有去看他，而是望着离开长安城的方向，彼此不再说话。

事到如今不管是这一世还是那一世，她对他都已经无话可说。

崔知意转过身，她该走了。

“那是梦，眼前才是现实，你不该沉迷于梦中，该往前走。”

“穆子昭……我要走了，你就当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我们都该去过新的生活。”

“再见……”

风吹过，崔知意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阳光穿过树梢，斑驳洒在他脸上，映出他早已泛红的双眼。

眼看她头也不回地骑上马离开，看着她像一只鸟儿飞出穆家，飞出长安城，飞出他的世界，他眸中里的光随着她慢慢熄灭。

他终于知道对她莫名的爱意和占有欲来源于哪里，终于知道每一次下意识挽留是为了什么。

从那些梦开始，身体就出现一个爱她的穆子昭，那些梦都是警告，是提醒。

是他没把握住机会，是他一次次把她推向远方。

如今她飞走了，留他一人在回忆里。

——

“终于走了，走了就别再回来。”

穆子昭让被发放到庄子做苦力的芸珍回来伺候易婷婷。

这几年芸珍一直在庄子做苦力，直到易婷婷成为妾室，直到穆母把易婷婷身边能干的侍女都带回慈安院，穆子昭觉得易婷婷身边没有能用的人，于是想起芸珍。

芸珍又成了易婷婷的侍女，这会儿正在跟程刚碰面。

“我听说芷萝还在云州，你真要听大爷的话娶她？要我说她已经没有作用了，就让她留在云州。”

芸珍瞧着跟她越来越疏离的程刚，忍不住问出在意的问题。

程刚没有回答她，而是转移了话题。

“消息你已经得到了，你该回去守着姨娘。”

说完程刚转身就走，留下心有不甘的芸珍。

她曾经是四位侍女里面最受看重的，这才被穆母送到穆子慎身边伺候。

如今其他三人早已远远把她甩开，只有她还是一个普通侍女，比当年入穆家时还不如。

易婷婷已经不是二少夫人，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妾室。

易婷婷这个主子对以前的她来说很好，对下人好，有什么好东西也会赏给她。

但是对这个年纪的她来说真的很不好。

她现在已经二十一岁了，年纪太大，若是再不说亲事，以后真就没人要了。

她屡次让易婷婷帮她说话，在穆子昭耳边吹吹耳旁风就好，让她跟程刚在一起。

可易婷婷从来不管这事，应该说易婷婷一点事都不管，一颗心全扑在穆子昭身上。

这位主子再好，她也不能一辈子不嫁人一直留在这里，这三年她在庄子受够了苦日子，差一点连自己都保不住。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再次往上爬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芸珍一边想着事儿一边往临水阁走去。

此时的易婷婷站在廊下，静静望着城门的方向。

崔知意走了，穆子昭的魂儿也跟着走了。

自从那天跟崔知意见面，她帮着转达一些话后，穆子昭就没有再来过临水阁。

听说他待在揽月阁，不让任何人进去，连她要去都不行。

“姨娘，崔小姐离开京城了。”

易婷婷没答话，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只是突然觉得好孤单，

她想要个孩子，只要有个孩子在身边，她或许就不会这样。

或许有了孩子，他的心也会落在孩子身上，会回到她身边。

他说主母必须先生下孩子，如今崔知意不愿意回来，主母没了，孩子可以有。

想到这里易婷婷转身让人准备。

她知道穆子昭最喜欢她什么样子，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心软。

她愿意给他时间恢复在崔知意那里受的伤，但是不能太久，若是太久她自己会受不了。

崔知意只是中途出现的一个人，说到底只是一个让穆子昭心开始偏移的人。

偏一点没关系，反正他们再无可能，最后留在他身边只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