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极低下头，仔细整理了桌上杂乱的折子，一本一本合起放好，把毛笔洗净挂在笔架上。

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白卷儿忍不住想，要是把白乐安的睫毛跟白极的比一比，不知道哪一个会更长更翘呢？

白卷儿专注地看着白极整理东西。他的动作是是如此的赏心悦目，连时间都被拉长，恍惚间就过去了。

“我以为我会等很久，没想到你会愿意和我聊。”

白极终于整理完了，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平视着白卷儿，坐得端方雅正，恰如一杆清竹，谦谦君子之态。

一到聊正事的时候，白极身上的气息就有些变了，不再那么放松闲散，而是敛神静气，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悦耳。

白卷儿也正襟危坐：“弟子事后想了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师父不会是滥杀无辜的人，我那天也不该如此冲动，冒犯了师父。”

白极有些欣慰：“我知道。”

“什么？”

“你若是真得恨为师，那枚龙血玉剑坠怎么还会留在你的剑上呢？”

“师父？”白卷儿愕然。

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之感。不过是一句话，似乎就将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说尽了。

白极很了解自己的大徒弟，也笃定他的大徒弟会信他。

这种互相相信的感觉，白卷儿已经很多年都不曾体会过。

白极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刚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记忆全失，爱在我的屋子里玩，到处翻找东西，就像个皮猴子。”

白卷儿惊奇地瞪大眼睛，他这是听到了什么？

“你翻乱了我很多东西，我本来可以教你清洁术，但是想了想，决定教你更难一点的御物术，让你自己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摆回去。”

原来师父还有这样的一面，白卷儿听得愈发认真，嘴角不知不觉挂起了一抹弧度。

“不过你那时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后来无意中翻到了一块龙血晶，就抓着它不肯撒手。”

白卷儿不好意思起来：“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啦？要早知道你们后来老送我龙血石、龙血玉、龙血晶什么的，我肯定不会拿着那块龙血晶不放。”

“正是贵在你不知道。”白极的眼中闪烁着微光，就像九天寒潭下最闪亮的宝石，“你不知道，却偏偏下意识选中了它，才是你最可贵的地方。”

白卷儿抬起头，看着白极，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龙血石、龙血玉、龙血晶，说到底都是有灵气的石头，不过越往上越稀有，功效越好。以燥火为养料，最适宜拥有烈火之气的人佩戴，让人不那么急躁冒进，有助于修养脾性。

五行之中，最易引起走火入魔的，正是烈火之气。以其为主导灵气的人往往冲动易怒，或偏执狂躁。

白卷儿这具身体的主导灵气就是烈火之气。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发自内心懂得约束克制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济世之才。”

白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就像虚无缥缈的烟雾，月亮挂上枝头，缓缓浸透人的身心。

白卷儿的心砰砰跳起来，有一股强烈的感觉似乎要从自己的咽喉处喷薄而出，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想，直到现在，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对的。”

“师父！”白卷儿猛地站起身，踉跄着站不稳，结结巴巴不知要说些什么，“师父，我，我……”

“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去找到答案，那比任何人说出来的都更有意义，不是吗？”

白卷儿激动的心情戛然而止，水天一色，水面之上，均归于平静。

有风吹过，碧水蓝天融于绿柳春景，天光大盛，似有桃花朵朵盛开，飘落芬芳。

白卷儿若有所感，目光放到极远处，云淡风轻，天高地阔，一切，尽在不言中。

“真烦！”

白乐安此刻坐在雪静阁结界外的一棵大树上，手里抛接着一个冷白色的东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处楼阁，眼中纯真不在，只剩阴鸷。

“你说他们在里面说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此时白乐安身侧不远处有一根斜伸出来的树杈，上面站着一只双眸通红的乌鸦。

这只乌鸦满是畏惧，目光随着白乐安抛着的东西上下移动，心中颤栗不已。

殿下喜怒无常，现下看起来心情不好，自己可要仔细说话，免得他一生气剥了自己的皮。

“莫非是数年前白极灭了鄄城的事？”

冷白物件被捏在了手里，发出令人牙酸的破裂声。

“是吗？可是现在他们也没像大司空说的那样产生了隔阂啊？”

乌鸦头上冷汗直冒：“想必，想必是一件事不够抵消掉他们的师徒情深，这不是就得殿下来，好给他们致命一击吗？”

一道白光闪过来，乌鸦惨叫一声跌了下去。

“一群废物！”白乐安心中烦躁不已，“那群傻子整日里要摸要抱，不过两天就把本尊折腾得够呛，本尊到底还得在这里呆多久？”

乌鸦奋力飞了回来，顾不得揉一揉自己吃痛的翅膀，殷勤地把那冷白指骨交到了白乐安手里：

“殿下稍安勿躁，当年乌淮少主可是整整潜藏了五十年，最后一举成功。殿下此次不仅负担着消灭月雾宗的重任，而且还要把那白鄄笙拐过来呢。俗话说日久生情，更何况殿下这幅让人难以自持的皮囊？”

“不过是一个炼阳体质，用得着这么上心？实在不行，抢过来关起来不就没那么麻烦了？”

白乐安此刻心中更加烦躁了，见过大海之人，自然会对江河无感，他现在觉得，白鄄笙也不过如此。

这个白鄄笙，是很特殊的炼阳体质。寻常炼阳之人，魔族与之双修是有害无益，而白鄄笙的炼阳体质，却是许多魔族趋之若鹜的宝贝，与他双修，会有强体增灵之效。

大司空严令白乐安必须要让白鄄笙喜欢上自己，把他拉拢到魔族的阵营中来，并且为了魔族复兴大计，未来的魔后说不定都得是白鄄笙。

“那可不行。”乌鸦吓了一大跳，赶紧劝白乐安，“殿下，若是不让人心甘情愿，只怕会带来很多麻烦。凭殿下的外貌和演技，还有我们对修界《最受喜爱的孩子》和《梦想春风一度的男子》的日夜研究，您的形象绝对是能够迷倒万千少女少男的啊。”

“行了，哪那么多废话！不过是一群只看外表的庸俗之众，稍稍使点手段就被迷得找不着北，没想到修界第一宗也有这么多蠢才！”

“嘿嘿，殿下，那不还是您魅力大嘛。”乌鸦不遗余力地拍着马屁。

罢了，既是为了大业，那他屈尊去勾引勾引白鄄笙也没什么。

到时候占领修界，魔族当道，自己成为魔王，爱娶几个娶几个，谁也管不着。

也不枉自己如此辛苦，要从小孩子开始做起了。

想到这里，白乐安眼里又多了点深不见底的笑意，随手把那指骨一抛，丢给了乌鸦：“赏你了，没事就滚远点，别来打扰我。”

乌鸦忙不迭得接住，低眉顺眼谢了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道：“再过一段时间那人就来了，到时殿下在月雾宗也多了一个助力。”

白乐安摆摆手示意知道了，黑乌鸦便衔着指骨赶紧拍拍翅膀飞得远远地。

白乐安看着眼前那道在空中若隐若现的水色结界，结界与天空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澄澈的透蓝。就像……

白乐安不禁吞咽一下，嘴角勾起，意味深长。

其实仔细想想，未来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