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无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慌张地跑回金碧宫，看见双手染血的兄长，还有坐倒在王座阶下的父亲。

他呆在原地，眼中只有血色。

有什么抱住了他，抱得紧紧的，勒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我杀了父亲。”

他听见佘邪这么说。

微凉的液体滴在他的身上，一滴接着一滴。

“为什么？”

他哑着嗓子，看见站在一旁的佘忠摇了摇头。

“我不会让你被关起来的。”

他听见佘邪这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阿无，你知不知道那座千机堡，其实……”

其实是用来关住我的。

佘无想。

这是我和父亲的计划，为了兄长。

可是兄长他只知道了一半，他以为是父亲的错，所以兄长杀了父亲，为了他。

“我问了父亲，他什么都不肯说，他只说你要么被关起来，要么就要死，他会亲手杀了你。”

“阿无，”佘邪眼泪流下来，他捧着佘无的脸，像是捧着什么珍宝，“我绝不会让你死，谁也不能伤害你，哪怕是父亲！”

在那一刻，佘无明白了，原来佘邪比他还疯。

他们的父亲为他们难产死去的母亲守身，护住两个原来是疯子的儿子，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赔了上去。

佘无看着父亲，看见父亲的胳膊伸向两侧，敞开自己的怀抱，闭着眼睛，嘴角露出微笑。

佘忠站在尸体旁边，平静地像一桩雕塑，如果可以忽略他攥紧的手，那他似乎没什么情绪外露。

那只手一滴一滴，在向下滴着血。

也许下一刻，他就会痛哭出声，但是现在，在两位殿下面前，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佘无。

佘邪的手里还拿着一把奇异的短刀，刀上光洁如新，滴血不染。

他顺着佘无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沾染着血迹。

他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手上一抖，刀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大殿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佘邪抓着佘无的衣领，状若疯癫：“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恨我杀了父亲是不是？你恨我！”

劈脸就是一巴掌。

那一巴掌用尽佘无全部的力气，他看着怔怔的佘邪，平静地像一滩死水：“兄长，你失态了。”

佘邪怔仲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佘无。

“兄长，你现在是妖族的王了，你不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样可怜的、惊恐的、惶惑的表情，这是弱者的表情，这样的表情震慑不住妖族，应对不了接下来的麻烦，还会让他失望，失望自己和父亲的努力是不是都是无用功。

佘邪捂着脸，眨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你真得肯原谅我吗？”

“那要看兄长你的表现了。”佘无回答，“我已经失去了父亲，难道还要再失去兄长吗？”

于是，他就在那张脸上，看到欣喜若狂、堪称恶魔的表情。

但只是一瞬，佘邪就恢复了冷静，变成了之前佘无熟悉的样子。

后来，直到死，佘无都没有看到佘邪做过像这一天的表情，这样失态的样子，他不喜欢。

佘邪就再也没有做过。

他听佘无的话，走出去，像父亲一样威严，并以雷霆般的手段，血洗所有不肯顺从自己的妖精。

他变得一个真正的王。

而佘无，从佘忠嘴里，听到了全部的真相。

他的父亲，殚精竭虑，穷尽一切终于找到一个与阴阳双生子相关的秘法。

就是那个秘法，让老妖王彻底绝望。

曾经有龙祖试过拯救的方法，那位龙祖妖力无边，以为事情会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结果后来，所有原本正确的事情组成了错误的道路。

天意冥冥，当龙祖试图以一己之力挽救一切时，其实一切都走向了毁灭。

龙族数量大减，当阴阳双生子一同死后，只剩下了苦苦挣扎的龙祖。

就为了保住一个孩子，覆灭了龙族，没了龙族，妖族就打不过修士，最后所有的妖精都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龙祖看着被屠杀的妖精，悔恨不已，他决定赎罪。

它用自己的魂魄，换回了龙族最强者的魂魄；它的尸体，就长眠在北方，所有的妖精赶过来住在他这里，都能得到他的庇护。

就这样，妖族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渐渐地繁衍生息，才恢复至今。

这就是为什么阴阳双生子必死一个，因为强行插手，他们不仅都会死，还会带来天大的灾祸。

这是前辈血泪的教训，足以让万年后的妖精都铭记于心。

老妖王发了疯。

他根本无力去拯救自己的两个儿子，他每日在痛苦中煎熬，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整日跑去修筑千机堡，满心期待自己能找到破解之法；看到自己的大儿子装得一本正经，目光却从未在自己的弟弟上移开。

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是阴阳双生子，为什么偏偏还会相爱？

这样沉重的事情让他难以背负。

于是他派佘忠去，故意告诉佘邪自己想要囚禁佘无，引他到这里来。

他让佘忠背叛他，然后让自己的儿子杀死他。

他承认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他想求得解脱。

他愧对自己的孩子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那把刀，把自己所有的功力都传给佘邪。

他就这样走了。

留下佘忠完完本本告诉佘无一切。

一切无解。

为了妖族，是他们龙族在享受了妖族所有的供奉后，必须担负的使命。

他们不能拿妖族的存亡开玩笑，也不能拿自己的后代做实验。

佘无更加暴戾嗜血，他不想成为兄长的威胁，而这种焦躁的情绪会让他的脾气更坏。

老妖王死后，快要修建好的千机堡被废置，寒石就要离开妖界。

他想出了一个绝妙恶毒的主意。

他杀了寒石，将他凌虐致死。

果不其然，他成了罪大恶极的妖精，被全世界唾弃。

十方长老会施压，佘邪刚刚上位根基不稳，又在筹划与修界的和平谈判，以恢复元气。

他一定会被处死。

结果让他失望。

佘邪把他关了起来，关进暗无天日的水牢里。

他在水牢里百无聊赖，看佘邪来去匆匆，听说又死了一批妖精，而佘邪居然真得把自己保了下来。

在水牢里，他看见了佘邪终于暴露出来的一面——对他疯狂的爱意。

他们都压抑着对彼此的爱，不过一个压抑着祸及他人，一个压抑着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