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地面被打扫过，佘无盘腿坐下的稻草也是崭新松软。

不过手上和脚上都被戴了镣铐。

佘无没有起身：“这里可坐不了你的白衣服。”

白极随手关上牢门，背对着佘无，声音低却清晰：“师父知道的事，我基本都知道。”

佘无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托腮：“然后呢？”

四四方方的冰块凭空出现，白极转身，一撩衣袍坐在上面。

水蓝色的结界升起。

他的目光冷寂：“你杀寒石，真得是因为他是你的情敌？”

佘无看着头顶波光粼粼的避音结界，知道白极一定知道了什么，于是也不隐瞒：“你既然知道，何必专门跑来问我？”

“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为了你的兄长，什么都愿意做，谁的命都可以不顾。”

佘无目露凶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通道口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急，还有钥匙开锁的声音、外面牢门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响着。

白极手中捏出一只蓝色灵鹤，化成一道光闪到佘无的手上：“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用这个来和我联系。”

佘无看着手腕上出现的芝麻粒般的小蓝点渐渐沁到皮肤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头顶的蓝光忽然撤下。

佘邪的声音响起：“白极，我们当初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我也没想到你会把自己的弟弟弄成这个样子。”

白极淡淡道。

佘邪脸上满是不快，一把拉开门：“我们家的内务事，就不劳白仙尊费心了。”

他来到佘无面前，有些咄咄逼人：“你们这是说了什么？还费心思设了一个避音结界？”

佘无看着佘邪愤怒的眼睛，低头道：“没说什么。”

“只是问了一些私房话。”

白极一只手放在佘邪肩上，“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我不希望他再出现在盛雪面前。”

佘邪的疑心消了些：“你放心，但是你答应我的也别忘了，我不许任何人伤害我弟弟。”

白极扫了一眼佘无脖子上没遮住的痕迹，移开目光出了牢门：“不会，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查到了，没想到还真有个魔窝，你真不需要援手？”

“不用，你的事我不插手，我的事你也不要过问。”

“这可是在妖族的地界上。”

“所以我才来拜托你这件事。”

后面的话佘无就听不见了，因为他们已经走远。

很快耳空和目虚就过来，换了关押佘无的位置。

再后来，佘无真的和白极联络，做了一场天衣无缝的大戏，逼得佘邪杀了自己。

现在他们一起坐在无妄海的岸边，也许妖界那里已经吹起唢呐，撒起黄纸，佘邪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把他的棺材放进龙族的墓地里。

这里很宁静，湖水像是一面镜子，蓝天白云在这里相逢。

一切尘埃落定。

所有的纷繁与喧嚣如尘烟般散去，只有爱意永恒。

焦躁的心沉静下来，血与泪似乎都隔得很远很远。

佘无笑起来，像是之前那样，在无忧无虑的日子里牵着父亲和哥哥的手，笑得孩子气。

他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

白极站在他旁边，背着手，看着望不到边际的蓝天：“是啊，有些答案，死了就没有必要再追寻。”

“我啊，其实一直都想问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佘无转头，饶有兴味。

“掌握秘密，对我有利无害。”

白极看向佘无，“如果佘邪大功练成想起今天的事，要与我翻脸，我就把真相告诉他。”

“噗哈哈哈哈哈！”

佘无捂着肚子笑起来。

白极这样明说，是让佘无彻底把心放到肚子里，因为他说的条件，十有八九不可能。

佘邪不是会在恋爱中降智的傻瓜，他只会为了爱情发疯。

“我还想到一个理由。孤寒巅峰的你寂寞无敌，所以想培养个强者跟你切磋切磋，好叫这人生不那么无趣。”

白极颔首：“这也是一个理由，强强相争，会更加强大，这是我信奉的道理。”

“你还真是……”

佘邪歪头想了想，“无所畏惧？”

不置可否。

一倒身子躺在地上，看着那坚韧瘦削的身影，佘邪却总觉得他摇摇欲坠。

记得幼年时捉迷藏，他常去老藏书阁躲起来，那里有成堆的书籍和多到数不清的书架，他爱躲在书堆里，像是躲在一个只能容纳自己的房子里，还可以偷偷看到在外面找他的哥哥。

老藏书阁矗立了很久很久，被修的庄严华丽，可是有一天，新的藏书阁被建起来，你会忽然发现，原来的藏书阁已经摇摇欲坠，只是勉强维持着体面的样子，但是在某一天，它就会忽然倒塌。

佘无忽然道：“喂，你其实也想死对不对？”

“你看看我，那些妖精多信任我，一心想将我扶上王座，可我眼也不眨就骗了他们，把他们暴露出来送到佘邪的屠刀下，我可一点都不愧疚。”

“你呢，是被骗了。咱们联手都查不出来的魔头，你被他耍得团团转也不丢人，与其还在自责那三百多条魔命，抓住背后主使才是要紧事。”

“更何况，”佘无忽然有些生气，“魔头都是死不足惜，我看你师弟说得不错，你就是矫情。还带了两个小魔头，仔细他们到时候咬你一口。”

有风吹过，吹皱一池湖水，雪白的宽袍烈烈作响，鼓风张翼像是一只凤尾蝴蝶。

蝴蝶可不好。

蝴蝶短命，而且长得好看，也容易红颜薄命。

佘无在心里犯嘀咕，自己长得也不差，你看，这不就来到无妄海了。

良久，他都没听到白极的回应。

没意思，明明跟乌淮有问必答，结果自己说这么多话也不见他回应一句。

一个鲤鱼打挺，佘无站起来，潇洒道：“行了，我都死了，该去投胎了。不，我得等到我兄长也下来才行，那估计得等个几千年吧。”

白极终于有了反应：“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他人的恶不能成为你原谅自己的理由。”

佘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回应自己刚才说的话，掏掏耳朵，对他的顽固无可奈何：“听不懂，我走了。”

那个原本满身血腥的妖精，露出阳光般的微笑，纵身一跃，于是露出了几分与这个世界不相符的稚气，像是一尾鱼，去往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