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意出现的快，消失的也极快。

白乐安疑心自己看错，他手上还沾着温热的鲜血，心中罕见地涌现出强烈的不安感。

他的感觉是对的。

在场所有人只有一个感觉：冷。

冷到骨头缝都在发疼，身上的皮肉已经没有知觉。

然而这不该是修为被限制后能发出的力量。

除非……他已有丹田爆裂的觉悟。

天色昏沉，云也僵住不动，地底发出震颤，空气中滴水成冰。

轰隆一声，如霹雷惊世，乌云尽散，天光大亮。

厚重的冰峰拔地而起，土体瞬间四分五裂，以血和花组成的阵法被完全撕裂，强压之下，分崩离析。

空气中飘起雪花，将满天幻毒压下，落到半空却又融化，成了一场绵雨，淅沥落下。

阵破。

一个厚重的冰球覆盖了白极和白卷儿，与震惊到失语的众人隔开。

“师父！”

白卷儿愣怔着，摸向白极的丹田处，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挡住。

那只手太冷了，冻得白卷儿打了一个激灵。

他恍然才想起来，赶紧往白极体内输送灵力。

太多血了，白极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几乎把雪白的纹袍浸透。

白卷儿抖着手，徒劳地用手压着白极的伤口：“师父，你撑住，你会没事的！”

白极抬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我丹田虽损，却未完全破裂，如今我的修为还在。”

白卷儿闻言心中一喜：“那就好那就好，师父，您尝试着运转一下灵力给自己止血吧，我的灵力没有疗愈的功能，您好歹先止血……”

他输着灵力，脸上满是慌乱和无助，眼泪糊了满脸。

白极看着他，这张脸和他记忆中那张稚嫩的脸重合，那个在烈火中无助哭泣的白鄄笙。

不过那个时候的白鄄笙，脸上比白卷儿多了更多的绝望与愤怒。

他把手伸进白卷儿的乾坤袋摸索着，白卷儿心慌意乱之下没有注意到白极的动作，他发现白极的气息越来越弱，完全没有吸收他的灵力，也没有调动灵力为自己疗伤。

“师父，师父，您撑着些……”

白卷儿慌极了，他抬目四望，只看见厚实的冰壁，他不明白，他尝试着站起身想要去打破那面墙，让外面的人也好，妖也好，进来救救白极。

他还未起身，就被拉住手腕，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被塞了进去，白卷儿低头，眼睛瞪大。

那把短刀，寒光闪闪，安静地躺在白卷儿手心。

“师父！”白卷儿摇着头想挣脱，可他一挣扎白极的手也会跟着被牵动，连带着伤口处的血流得更快。

白卷儿不敢动了，他跪在白极身边，眼泪大颗的滚下来：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白极，你不要做傻事！我也不会，我也不要做傻事！”

白极已经很虚弱，可他拉着白卷儿手腕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可是想要保住你，想要带领大家走出困境，这是注定的事。”

只要白极活着，成魔的白卷儿在魔族之事结束后被处死就是必然的事。

天下第一有一个人就够了，能够为修界所用的最强者有一个就够了。

“不！师父！我不要！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们可以想办法，难道我们就不能有别的办法吗？！”白卷儿有些崩溃。

白极的手扶上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华魅给你吃了药吧？同心蛊已经解开，我趁白乐安伤我时催动体内的蛊虫进入他的体内，华魅在那上面做了手脚，之后可以跟着白乐安找到魔族的老巢。”

“你仔细听着，魔族太过谨慎，一旦被他们逃脱隐藏，只怕短时间难以发觉。而一旦时间拖延，他们就会蛊惑人心，掀起内乱。你要保护好叶汤，还要保护好月雾宗，你不能死，知道吗？”

白极的手背上已是湿漉一片，他犹然未觉，一字一句吃力道：

“这把刀，只要用它断送甘心为你付出的人的性命，你就可以得到那人的全部修为。到时，没有人能够是你的对手。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无论有没有魔族一脉，你才能活下去，你明白吗？”

白卷儿哭得双眼朦胧，不肯言语，也不肯动作。

白极轻轻叹了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缓缓抱上白卷儿：“对不起，白卷儿。我这辈子最亏欠的，除了萝萝，就是你和鄄笙，你要是愿意，就恨我吧。”

锋利的刀刃刺破柔软的肚腹，白极的叹息声像是一根羽毛，轻盈又渺远：

“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懦弱，太累了，想……歇一歇……”

苍白的手颓然垂下，短刀碎裂，如冰晶般散落一地，与破裂的冰墙一起轰然消失于虚弥之间。

冰雪消融，只留下一地残破。

叶汤站在最近处，他清楚地看见白卷儿的眼神，那里面麻木又漠然，眼中偶尔跃起的火苗，带着无法消弭的绝望与恨意。

他的心跳了跳，走过去，看着跪坐在地抱着白极的白卷儿，忽然放慢脚步，不敢再靠近。

白源合推开他跑了过去，看见几乎染红衣衫血，红得刺目。

他声音颤抖，声嘶力竭道：“师父他怎么了？你说话啊！”

白卷儿抬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师父说，不想让你们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叶汤愀然，他解下外袍递给白卷儿，白卷儿连带着伤口把白极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只露出一张楚然惨淡的脸。

他把白极抱起来，才发现这个人的身体居然能这么轻。

“你胡说，把师父给我！他还有救！”

白源合一拳打在白卷儿脸上，想要把白卷儿怀里的人抢回来，然而那手臂像铁箍一样，怎么也掰不开。

“源合，别这样！”叶汤挡在白源合面前，坚定道，“你忘了掌门说的话了吗？你难道想在掌门面前跟自己的师兄打架吗？”

白源合跪倒在地，恨恨一拳砸在地上，眼泪大滴地落下来。

“白乐安呢？”

白卷儿哑着嗓子问，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杀一个人，不，是魔。

“跑了。”佘邪走过来，望向白卷儿怀中，眼里闪烁着说不清的情绪，“白极破阵的时候，他趁机跑了。”

翎雪走过去几步，脚下一软，被华魅扶住，哀哀哭了起来。

天边一声惊雷过后，细长的雨密密下了起来，打湿了每个人的心底。

叶汤撑起一把伞遮住白卷儿和白极：“想哭就哭出来吧，上一次那个时候……你也是发了疯。”

白卷儿看向叶汤，未语泪先流：“他是为了我们……”

叶汤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我知道，我都知道……”

毕竟，他已经经历过两世了啊。

只是为什么，每一世，这个人都要离他们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