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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界

作者:宝花满掬 | 分类:历史 | 字数:17.1万

第九回(4):黑绳诛蟒救少女,孙遇听琴剖圣心。

书名:忍界 作者:宝花满掬 字数:3393 更新时间:2024-10-11 11:18:40

黑绳三端起酒杯说道:“闻孙兄一言,胜学十载,我敬孙兄一杯。”孙遇自谦,邀李义南和陆燕儿同饮了一杯,又问陆燕儿:“听燕儿姑娘说,令尊乃琴师,可曾教过姑娘琴曲?”

陆燕儿回道:“燕儿自幼便随家父学琴,如两位先生和黑绳大哥有兴致,燕儿愿再献上一曲。”

李义南随即应和:“如此甚好,那就请奏一曲燕儿姑娘拿手的吧。”

陆燕儿回到小几前坐下,铿然起调,唱道:

“陟彼历山兮进嵬,有鸟翔兮高飞,瞻彼鸠兮徘徊。河水洋洋兮青泠,深谷鸟鸣兮莺莺,设罥张罝兮思我父母力耕。日与月兮往如驰,父母远兮吾当安归?”

(按:《古今乐录》曰:“舜游历山,见乌飞,思亲而作此歌。”谢希逸《琴论》曰:“舜作《思亲操》,孝之至也。”)

其曲悲怆哀恸,几番转折间忧思忽起,加之陆燕儿歌声凄婉苍凉,直听得众人悲从中来,肝肠寸断,却是古圣舜帝因思念父母所作的《思亲操》。陆燕儿歌毕,早已泣不成声,显是念及自己双亲亡故,悲不自禁。众人忙上前劝住,孙遇赶紧打赏了那位红衣少女,让她携琴离去。

许久,陆燕儿方自平复,起身向众人施礼谢罪,大家又安慰一番,不敢再惹她伤心,尽讲说些趣闻乐事哄她。天黑席散,众人方回到客栈休息,黑绳三则陪陆燕儿到江边祭奠她母亲。

次日一早,陆燕儿又去江边给母亲磕了几个头,回来时黑绳三已经备好了一辆轻便小车,套在一匹马上。吃过早饭,陆燕儿坐车,黑绳三驾车,孙遇和李义南乘马,四人南下而去。

路途迢遥,行走不计其日。陆燕儿忧伤之情渐淡,孙遇便为其购得一琴。燕儿常在车中鼓奏,黑绳三每能听出琴中心意,陆燕儿亦将其视为知音,常以琴声向其倾吐心事,黑绳三知道陆燕儿少女情窦初开,亦不好拒她,只得常常装作呆子。

这一日已来到钦州地界,众人早听陆燕儿说其舅父名叫马焘,乃陇州人士,年轻时因与人争执,失手伤了那人性命,故而更名换姓逃到南方,后来得知所伤之人未死,命案就此了结。只因其已在钦州落稳脚,索性不再北归,在当地开了家小酒坊过活。众人一路走,一路向人打听其消息。至晚未得眉目,便寻个客栈歇脚,明日再寻。

次日近午,四人寻至城东,见有一小馆,门前挂着酒旗,却并无招牌字号,便进去打探,也顺便吃顿午饭。

孙遇点了桌酒菜,与小二攀谈起来,得知店主姓潘,是本地人,在此开店已有十来年了,孙遇便让小二去请店主出来说话。

那潘掌柜笑吟吟地从后堂出来向孙遇等唱喏打揖,孙遇亦还礼请他入座说话。闲谈几句之后,孙遇便向其打听马焘其人,不料潘掌柜笑容忽僵,讪笑两声,推说不知,众人均觉可疑。潘掌柜却若无其事地问孙遇等何故找寻此人。孙遇便将陆燕儿父母双亡,千里投亲之事大略说了,又只说自己是陆燕儿父亲生前好友,此番南下办事,正好陪同燕儿找寻舅父。

潘掌柜听孙遇如此说,仔细看了看陆燕儿,方叹口气说道:“只可惜你们来晚一步。马兄弟已经……已经归西了。”说罢竟流下几滴眼泪。

众人见状甚感奇怪,忙问何故。

潘掌柜拭了眼角的泪水,向众人娓娓道来。原来马焘当年化名薛百田,在钦州城东门外开了一家小酒坊,经营颇善。潘掌柜那时家住东门旁,在城中挑担子卖糕饼为生,每日卖完糕饼,常去马焘的酒坊买酒喝,时间久了,二人便成朋友。后来潘掌柜有了些积蓄,便在马焘帮助下开了这间小酒馆,二人关系也更加密切。马焘这才将自己的身世说给潘掌柜听,并告诉他自己的真名叫做马焘。不想二十多日前,马焘家中忽然来了一伙强盗,将他一家三口尽数杀害,随后又一把火将酒坊烧个精光。官府怀疑是仇家报复,却苦于无线索可查。适才孙遇忽然问出马焘的名字,潘掌柜怕是仇家要将马焘的亲友赶尽杀绝,特来察访试探,故而未敢遽然说出实情。

未及潘掌柜说完,陆燕儿早已哽咽,孙遇等劝解一番,又向潘掌柜询问了小酒馆和马焘坟墓所在,四人告辞出来,买了纸、烛、果品,径向城东门外寻去。

出城不到里许,果见路边有一片烧焦的废墟,却是一处独立的房舍,周围并无人家。从此往东行出百余步,北面是一条上山的小路,众人沿路上去,大约一顿饭功夫,来到一片缓坡,缓坡上赫然三座新坟,中间一座,墓牌上只简单写着“薛百田之墓”,左侧墓牌写着“薛白氏之墓”,右侧墓牌写着“薛富之墓”,正是马焘一家三口的坟墓。

陆燕儿跪在坟前,少不了又是一场哭拜祭奠,黑绳三亦为墓中人念咒回向。

事毕众人下山回城,陆燕儿一路无语,只暗自啜泣不已,诸人皆怜她孤苦,却也无从再劝,只得由她。

回到客栈,陆燕儿推说身体不适,将自己锁在房中不出。将晚,孙遇等好说歹说才拉她出来一同吃饭。前半席无话,吃到一半,孙遇开口道:“燕儿,既然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过悲伤。人生失意者多,得意者鲜,得失之间,祸福亦难料知。我们已经商量过,你先暂且在钦州略住一段时间,短则十天,最多不过一个月,待我们办完事,来接你一同回长安,或住我家,或住李先生家,随你意愿。我二人家中皆有内子女眷,你尽可放心与之同处,我等自会待你如亲人无异,你看可好?”

陆燕儿起身向三人拜道:“燕儿本是薄命之人,既蒙黑绳大哥冒险相救,又得两位先生尽心呵护,燕儿粉身难报诸位大恩。如今三位不远数千里,已将燕儿送至钦州,如何再敢烦劳诸位携燕儿北归?”

陆燕儿停下看了看黑绳三,又继续说道:“况复燕儿若随两位先生去了,难不成要常年在先生家吃白饭?那燕儿岂非成了黏手的累赘?前番在渝州,燕儿见那位红衣姑娘以为人鼓琴歌咏谋生,燕儿遂想以孙先生所馈之琴,便在此地也效仿那位姑娘一般,做个女琴师罢了。”

孙遇忙说:“万万不可!燕儿姑娘人淑质雅,岂能做那讨笑的营生?我等既然有缘相遇,自当勉力助你,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你切莫再乱想,待我等事情一了,便随我等一同回京,并无什么麻烦不便之处。”

陆燕儿闻言又看了看黑绳三,黑绳三与之目光相接,便即移开,说道:“孙先生所言甚是,燕儿姑娘无须再多虑了。”陆燕儿听黑绳三如此说,便不再推辞,只淡淡说道:“如此,燕儿感激不尽。”三人这才略为宽心,又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冲冲气氛。

当晚大家议定将陆燕儿安置在城东一家较大的客栈,也好托潘掌柜时常照应些。次日依此行事,潘掌柜自是满口应承。孙遇留给陆燕儿五十两银子,为免贼人惦记,也不敢留太多,又嘱咐她许多话,陆燕儿一一答应,神情却有些落寞恍惚。三人见状有些不大放心,又打点了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再三交待他们好生看顾陆燕儿。

安排妥当,三人这才辞别陆燕儿出来。走出客栈不远忽闻琴声响起,三人驻足,隐隐听陆燕儿唱道:“常思君兮意蹉跎,魂不归兮寄江波,曲一尽兮知音绝,忆绿绮兮在山阿。”曲调怆然悲切,歌声呜咽断肠,却是陆燕儿增改《别鹤操》的琴曲,自作的辞。孙遇和李义南闻歌均不禁向黑绳三望去,黑绳三垂目无语。

(按:“绿绮”是司马相如之琴名,此处代指陆燕儿其人、其琴。)

歌毕琴声铿然而止,黑绳三惊呼一声“不妙”,转身奔回客栈,孙遇和李义南也随即跟来。黑绳三奔到陆燕儿门口,却见房门已从里面插紧。黑绳三不及多想,掌下微一用力,便将门栓震断,甫一进门,但见陆燕儿泪挂双颊,手捧丝带,站在梁下一张小桌上,正欲寻短见。黑绳三抢上一步,将陆燕儿抱下,口中说道:“燕儿,你何苦如此心窄?”

此时孙遇和李义南也已进门,见陆燕儿只是在黑绳三怀中不停哭泣,加之刚才听她鼓琴所歌,心下已明白八九分。孙遇当下劝道:“燕儿姑娘,我们昨日不是已经向你言明?我等此去不过月旬便可回来接你,到了长安自会待你如亲妹子一般,将来我和李先生再为你觅个称心的因缘。你若自己有了意中人,我二人也必当尽心助你成其好事,你却何苦自伐其命?”

陆燕儿俏脸一红,转头不语。

黑绳三缓缓放开陆燕儿,说道:“燕儿,你既呼我为兄,便当听我一劝。你父母既故,舅亲亦殁,若似这般轻生而去,日后你父母舅亲连个祭拜之人都没有,你又有何颜去面对他们?况且你年少质高,又得遇两位先生眷顾垂教,将来前程自不必担忧。你须好自珍重,今后切莫再生轻生之念。待我得闲时,也自会常去京城看望你。”

孙遇和李义南也应和道:“正是,正是。”

陆燕儿渐渐止住哭泣,向三人施礼道:“燕儿对不住大家。”秀美的脸上犹自泪珠簌簌。

三人见状,尚不确定她究竟如何打算,又劝了几句,也不见她表态。孙遇便将黑绳三和李义南拉过一旁商议,陆燕儿如此这般,怎能放心离她而去?如要带她一同前往瞻部村,却觉不甚合宜。可是事到如今,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许多。三人于是决定携陆燕儿同去瞻部村。

陆燕儿此时方略得平复,简单梳洗一番,打点行装,随三人一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