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时分，铁穆尔再次来到延春宫。

近日皆是如此，铁穆尔每天都断断续续的要跑好多趟才安心。

“若颜，用过晚膳了吗？”

农若颜的气色已经渐渐好转，不再如前些时日那般憔悴“用过了”

“觉得身子如何？”

“早就没事了，只是还有些虚弱。不出几日便会好了。”

“那就好”铁穆尔虽略感宽慰，但还是不忘叮咛道“我吩咐御食殿给你做的补品你可都要如数进些，不能又像以前那样任性全赏给下人。”

“我知道，可是每天那么多东西我怎么吃得下呢？”

铁穆尔扶着农若颜坐到榻上“那就各吃一点，这样才能让它们各司其职发挥功效。这些是药膳，是李御医特地为你量身而定的。”

农若颜的嘴唇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是吗？那改日我一定要好好答谢李世伯。”

“世伯？”铁穆尔面露疑色。

“是！他和我爹早年为同窗好友，亲如手足”

铁穆尔微微颔首道“那是该赏”

农若颜望了望窗外那渐深的夜色，刻意将金莲唤来“你去把我床上的被褥通通换成新的，以免皇上沾了病气。”

金莲会意，喜滋滋的道“奴婢遵命”

“不用了！”铁穆尔叫住金莲转而又对农若颜道“我今天还是要走”

农若颜虽未露愠色，但语气之中已经带有不快“为什么？你已经五天没有留下过了”

“我…我有政事要处理”

见铁穆尔闪烁其词，农若颜便继续追问道“可皇上这几天都留宿在西达宫不是吗？”

铁穆尔一凜，继而握起农若颜的手道“烙儿刚被释放不久，我做兄长的当然要去安抚安抚她。”

话已至此，农若颜曲意逢迎的笑道“那是自然，皇上若早些解释清楚，若颜今日就不会这么不识大体胡搅蛮缠了。”

“若颜……”

“恭送皇上”

铁穆尔张口结舌，最终还是因她那练达至无情的笑容而失望、失语。

“小姐，您怎么能放任皇上去伊嫔那儿呢？”铁穆尔走后，金莲忿忿道。

农若颜面色惨淡，毫无生气“他哪里是去安抚伊嫔？他是在气我。”

“气你？气你什么？”

农若颜牵强的笑了笑，冷冷道“还不够明白吗？当然是气我因玦掉了孩子。”

金莲绕到农若颜面前，凝眉道“可皇上不是说他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吗？”

农若颜无力的将视线散在金莲脸上，神色忧郁的苦笑着“呵，金莲你真傻！虎毒不食子，那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会不想要？之前你也看到了他有多期待这个孩子，想必现在他比我还要疼吧！与其让他对着我伤情不畅心有郁结，倒不如去伊嫔那里还痛快些。”

农若颜望着窗外飘摇的竹影，心中倍感寂寥。

（2）

西达宫内室，铁穆尔与伊烙儿背靠背坐在床上畅聊儿时的趣事。

“朕记得你小时候真是烦人的很，整天铁穆尔哥哥长铁穆尔哥哥短的。”铁穆尔一边回忆着一边还学起伊烙儿那时说话的腔调，这令伊嫔忍俊不禁。

“那时候小嘛！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腻在你身边。”

铁穆尔微微侧头问道“那现在烙儿长大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伊嫔顿了顿道“以前没有，但现在想通了。我额祈葛戎马半生一直在为可汗征战，给我的时间少之又少。再加上他早早就战死沙场，所以可能是因为我太过缺少父爱吧！而且长兄如父，于是就想赖着你喽！”伊嫔先是一本正经的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后又调皮的用肩轻耸了下铁穆尔。

“看来朕的烙儿真的长大了！其实你小的时候真是野性难训，纵观我们草原上的王子公主们恐怕只有玦能忍受你。”铁穆尔也以同样的方式耸回去。

“是啊！我那时候真不像个女孩子，脑子里想的只有打打杀杀。记得有一次我和玦遇到了一头十分凶猛的狼，玦怕我受伤就将我护在身后。可我竟然天真的想用一把木头削成的小匕首去猎狼，甚至还把玦推到一边。结果那狼真的扑了过来，可我非但不怕，而且还用那小匕首去刺它。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铁穆尔轻笑道“最后还是玦拼死上前结果了它。那是一头极为强壮的公狼啊！说实话朕都没有把握能猎到。当时朕很震惊这玦竟然第一次猎狼就能如此有胆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为你。”

伊烙儿此时眼神空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险境“可是玦的手臂被狼咬伤了。”

铁穆尔听出了伊烙儿语气中的自责与懊悔，于是替她宽心道“不过很值得啊！可汗为嘉奖玦的勇猛当即就将金刀赐给他。你都不知道朕当时有多羡慕！”

伊烙儿笑了笑道“原来我智勇双全玉树临风的铁穆尔哥哥也有眼红别人的时候啊！”

铁穆尔只是笑，没有回答她。如此伴着烛光，你言我往，已是一夜。

（3）

星光灿烂，月色入户，真乃良夜也。

这是铁穆尔留在西达宫过夜的第七天，两人和衣并肩躺在床上，静默的望着洒进来的月光。“皇上，你到底为何天天来我宫里？”

铁穆尔合上双目，未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孩子没了，你心里过不去是不是？”

铁穆尔将身子侧向伊嫔这边，表情凝重“是” “可那也怪不得她啊！凶手是鹰嫔。”

见铁穆尔又不答话，伊嫔便问的小心翼翼“皇上，其实你并不是气她没有保住孩子，而是气她太过紧张玦了对么？”

铁穆尔略一惊讶，继而苦笑道“知朕者，莫若伊烙儿是也！”

不料伊烙儿却摇摇头道“连我都猜的出来，更何况倾城后？”

铁穆尔不以为然，轻叹一声道“当局者迷，她未必有你这个旁观者清。”

“可皇上你有没有想过，若她真是出于朋友间的情谊，你岂不因小失大？”

铁穆尔突然疾首蹙额，很是苦恼“朕也想过，也多次劝解自己别那么贪心，只要她心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就足够了。可是一关系到玦，朕就气的发疯难以控制自己。”

伊嫔豪气的拍拍铁穆尔的肩头道“铁穆尔哥哥，相信我！即使她不是出于朋友情谊，也绝不会因男女之情”

铁穆尔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 “因为玦在离开大都的那几年中曾经救过倾城后一命。”

铁穆尔狐疑的“虽然曾经偶然听到若颜与玦提起过此事，但朕并不知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几年前，珺玦路过白虎关看见有歹人想要轻薄于倾城后，于是便出手相救。倾城后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所以始终对玦感激于心。”

“那为何若颜从未跟我提起？”那神态、语气尽是失落。

“她有她的想法，她有她的顾虑。若她将此事告诉你，那是坦诚相待；不告诉你，也未尝不是为你好。现在想想，说不定那时倾城后对玦也是感激多于感情。”

铁穆尔的眉头渐渐舒展，表情也轻松了许多。“所以啊，皇上不要再误会他们了！”

这时，铁穆尔突然用不认识的眼光看向伊嫔“烙儿，你变了！”

“变了？变成什么样子啊？”伊嫔扬了扬下巴，饶有兴味。

“变得不再冰冷，不再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变得有血有肉，又重新变回耶律·伊烙儿了！”伊烙儿嫣然一笑道“我从前是有多不近人情？”

铁穆尔不理会她的发问，接着刚才的话茬说道“朕早就发现你变了，好像是从大牢里放出来之后开始。”

伊烙儿佯装正经，但还是掩盖不掉嘴角的笑意“看来，皇上您以后要多关关我了。”

“少打马虎眼，哪里是关你的原因？分明是因为同在大牢里的那位气宇轩昂的玦亲王。” “皇上！”

铁穆尔虽看到伊烙儿斜睨了自己一眼，但却仍不罢休“看来只有和玦在一起，你才会变回原来的伊烙儿，而不是朕那冷若冰霜的伊嫔。” “铁穆尔哥哥，烙儿困了！你要在这么没完没了的，西达宫也容不下你了！”

铁穆尔好笑的看了看已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的伊嫔，继而起身站在窗前，遥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