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月日，奠不赏书》祗絮文涛

好像长生殿就这样热起来了，君安的夏天，似乎就这样来了。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幽无明是在初夏，邀幽无明出仕是在夏天，为献微帝守灵、改年号天光也在初夏。与那个名叫奉州的隐居名城有所牵连的，似乎都同“夏”字挂钩。

但是，幽无明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还没到夏天。没有人相信他那样的人会死，自己也不。但是，自其失踪过后，每年的祭文从未落下一篇。

今年也是。

狼毫挥下，满是天子意气的笔迹流淌如涛。

某年月日，雨盛，坠如绣帘。然时值夏中，纵使雨未断绝，亦出汗如蒸，称浓云如盖、天地为炉是矣。及雨霁，捉笔写画，耳闻积雨滴鸣，空蝉远噪，虽热极而甚得意趣也。忽念及奉州天气，晴雨不定，然不论冬夏俱气爽神清，夫何至于此焉？既思及奉州，故忆不赏耳。冥狱罪畜，天界功德，得无人间六月、蝉歌如醉乎？

久不念汝，盖以余愧有三，是以忝列斯位尤不敢面汝，汝知乎？不怪乎？抑或曾有不平乎？至于今日，悲夫人命有时，恐无出胸怀无以致吾意，不提笔临吊无以示吾愧，兹列如下，敬亡人听耳。

初，彼与椿堂以客礼待余，余欣然受矣。及相处稍长，互称为友，始略知不赏高才可致天下，而志趣未在朝野。既明，固当弃原意，使汝纵于山水，犹鱼得水之乐也。余稍长汝，本即闻汝盛名方起攀交意，以挚友情挟汝出仕，劣也？浊也？故引一谪仙堕瑕秽，过也，余之所愧也。此其一。

自先帝龙驭奉天至今，业已不清年岁矣。今余白发已生，目视浊暗，以而齿动耳钝，果曰惟光阴果报不饶人哉？美人名将无白首之幸而余得矣，莫不正应当日笑语“恶遗千年者”乎？余知汝高才大义，少年参明，不惜虚以伪蛇而求近者，何也？盖慕明月之光辉而欲揽观青天也。然听诸谗言，心存顾忌，用人有疑而背旧言，置汝于不顾者，亦余之过也。此其二。

至于经年之后，明知险境而使汝涉，及危急存亡之际而不能生，反令汝深谙樊笼繁华诸恶而久居于斯，丧汝之命而误其心志，过也，责也。此其三。

今见玉阙琼露恩泽千家，胸中积怍无休若怒涛高悬不得不发矣。故一以拙文奠不赏，不求稍谅，但望勿弃焉耳。尚飨。

落款加印，祗絮文涛轻轻叫道：“阿尘。”

角落里的人上前，替他展开云母笺晾干笔迹，问道：“主子今日这篇也是要藏起来么？”

祗絮文涛在砚池中洗净残墨，看着大片墨色晕染四散，道：“不了。已经够久了。”再殷切的希望经过时间的冲刷也将化为妥协绝望，何况人皆难存长久，到底也都过去了，“囤积太多了，明宸早晚会发现，还是算了。都烧了吧，他应该能收到了。”

“主子这是……”

“容华还好吗？净律浮屠那边似乎不算是好地方，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这人垂下头，轻轻笑了起来：“国师大人一定会好好的。”

祗絮文涛将目光投向远处，昔日清静悠远的竹轩似乎还有阵阵铃声回荡，竹下两个才华冠绝的青年焚诗煮酒，夏日炎炎，流水萦绕，年华正好。

不赏，无明。下次同他一起喝酒的，该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