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房里，青黛已经摆好早膳等候元浵。白蔻在茶水间用素扇给刚烧开的水打扇。

元浵轻步迈入厅房，轻扫一眼青黛：“青黛，去把那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熏上香，一会儿奉予夫子。”青黛领命而去。

桌上放着一碗凉拌海蜇皮、一碗香菇瘦肉粥、一碟切片草莓、一碗牛乳。这正好是元浵的膳量。

不到一刻钟，元浵用完膳，起身去茶水间，亲手冲泡一壶胎菊浓茶，然后用白蔻准备好的凉开水兑淡一些，装到两个水囊中。元浵轻轻一笑，这么粗制滥造的茶水，只有夫子愿意喝了。

元浵领先青兰半步，青兰带着册子，主仆二人穿过翠竹廊，绕过碧悠亭，刚上澄阳桥，便听见远远传来缕缕琴声，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琴声如诉，似乎讲述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及其所有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即便沧海桑田，她仍旧是最初的模样。

元浵深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从暖香坞流淌出来的，是夫子所奏《美人坊》的岁月静好。

那梦里的残破，终究是在梦里。此刻从澄阳桥上，往左看去，是云烟桥在清香池冻结的冰面上的留影，再远一些，是秋斋的彤彩之饰；往右看去，是四季竹林在清香池冰面上的留影，再远一些，是冬斋的石与琅玕。这才是所要守护的现实。

“该感谢夫子日复一日的《美人坊》，让我认清现实。”元浵喃喃自语。青兰跟着莞尔，心想：“小姐从起床后气息凝重，现在似乎如释重负了。”

整理好思绪，元浵迈入暖香坞。暖香坞是夫子给元浵的双层楼阁，一楼是授课所用，二楼有两间当，一间置放夫子教学所用的教材，另一间作为夫子休息的寝间。因三面临池，故名曰坞。

“二小姐”，夫子见到元浵，立刻停止演奏，起身去拿了一把琴，“此琴乃焦尾，为师前些日子经过皇家瑶斋，为你量身定做一把小琴。”

“人小琴小声声晓，师长情长事事昭。多谢夫子，为徒儿思虑周全。”元浵并手作揖，讨好一笑。

夫子相貌端正，虽不是拔尖的美，因通身才气，气质亦是非凡。夫子姓周名昕，原是楹华会才女榜首，及笄礼后嫁当年新科文状元邹深明，而后随夫离京赴任。去年邹深明升迁至沧坎州州正，一心想大展拳脚，便令妻妾回京安居。正好方椒宸为众女选夫子，周昕是所选三个夫子之一。

一年来，周夫子从识文断字到言谈举止，从千字文到女四书，通通教予元浵。而今天开始，是琴棋书画的才艺之路。

元浵接过焦尾，抬头说道：“夫子，徒儿想学《美人坊》，日日听夫子弹奏，徒儿心之所往。”

周夫子嫣然一笑：“这《美人坊》并非为师所作，是九岁那年，家母闺中密友来访，她们二人合奏此曲。为师在旁观听，偷偷记下。一年后，家母密友去世，为师才将此曲命名为《美人坊》，日日弹奏，以作纪念。你若要学，这也算是《美人坊》的一种传承。”

元浵应道：“只听一遍便记下曲谱，夫子不愧为楹华会榜首。”

周夫子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当年快要及笄，楹华会是一个传播名声的好地方，去应应景罢了。楹华会三年一行，各家女儿平日难得出行，会上百花争艳，为的不仅是楹华会的名头，还有未来婚配的一大筹码，毕竟由皇家主办，倘若飞上枝头，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再者说，我当年九岁了，记个琴谱，也是易事。”

青兰看着时辰将近巳时，便将怀中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递给元浵，清水茉莉香的香味便从斗篷四处散开，沁人心脾。

周夫子不等元浵伸手，急急开声：“二小姐年方五岁，这斗篷太重了，能接否？”

青兰一愣，连忙望向元浵，见元浵偷偷用手指指向周夫子，立刻双手捧着斗篷，跪向夫子：“奴婢考虑不周，让小姐受累了。夫子，这是小姐给夫子的新年礼。”

周夫子惊楞，思忖着：“这斗篷是淡鹅黄织锦缎，外面饰以青翠明纹，内部加以鸭绒轻羽，领口围以狐皮，甚至有两颗宝石点缀，厚实保暖，华贵非常，怕是上万两。到底不是从三品淑人该有的。”

想到这里，周夫子眉眼一松，定睛望着元浵，轻声说道：“为师喜欢的新年礼，是二小姐亲手泡的茶。”

“夫子，你且听我说。”元浵轻咳一声，眼神忽闪，“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楼。花自飘零水自流，相思两地更闲愁。燕雀无计可消除，锦衣随宴上心头。”

周夫子失笑，这五岁的丞相府嫡小姐，博览群书，竟也明白情爱了吗？或者只是劝我收礼？夫君回京必是述职，每每述职必是有宴席，素来讲究勤俭，但后院的莺莺燕燕都是花枝招展，正妻华贵些也是个引人注目的法子？

想到这里，周夫子脸颊发热，争宠有些违背了自己的意愿，那是些下三滥的事情，但谁人不愿夫君长留身边？“这次为师收下了，下不为例。”

“夫子，安心手下，徒儿绝对有下次。琴理我已经学过了，请夫子教我《美人坊》，徒儿日日沉醉其中，越发心痒痒了。”

周夫子捻动琴弦，清悦琴声立即传出，“二小姐，众器之中，琴德最优，你说说，你为何学琴？”

元浵清清嗓子，眼神坚定：“丞相嫡女，琴棋书画，必须样样精通，此为其一。琴音如诉，清冷入仙，自由自我表达，此为其二。夫子抚琴，松沉旷远，必定师出名门，此为其三。”

周夫子拍手称赞，心生佩服，小小年纪，出口成章，加上出身高贵，才华横溢会为她增添更多的光彩。

翻开教案，周夫子娓娓相授:“所谓琴，古籍记载伏羲作琴，又有神农作琴、黄帝造琴、唐尧造琴等传说；舜定琴为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伐纣又增一弦为七弦；可见古琴文化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

古琴有标志音律的十三个徽，亦为礼器和乐律法器。属于八音中的丝。古琴音域宽广，音色深沉，余音悠远。

《诗经·周南·关雎》中有曰: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诗经·小雅·鹿鸣》有曰：我有嘉宾，鼓瑟鼓琴；《诗经·小雅·常棣》有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诗经·小雅·鼓钟》有曰：鼓钟钦钦，鼓瑟鼓琴；《诗经·小雅·甫田》有曰：琴瑟击鼓，以御田祖；《诗经·鄘风·定之方中》中有曰：椅桐梓漆，爰伐琴桑；《诗经·郑风·女曰鸡鸣》有曰：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在我朝，琴除用于郊庙祭祀、朝会、典礼等雅乐外，也盛兴于民间文人骚客。京城名门望族之千金，均以修习琴艺为主，棋艺为辅。只要琴艺好的千金，能得贵族宠爱，能得文人称赞，能得江湖传说，对姻缘有极大帮助。

而《美人坊》并没有流传出去，初九是二小姐和三小姐的生日宴，是时候该把名声亮出去了。二小姐，为师定当倾力相授，以二小姐的智慧，能够在七日内弹奏出同样清婉的《美人坊》”

从琴式到声理，从音色到技法，都是青兰去年就开始传授的知识，元浵梳理着，复习着，还要去不断重复双手的抹、挑、勾、剔、双弹等等。两个时辰以后，元浵竟粗粗学会了曲调，狠狠惊艳了周夫子一把。

自此，为了生辰宴会的惊艳时光，元浵日夜兼程地学习《美人坊》，勤加练习后，也能弹出几分舒软安逸。真可谓是:悠悠惊弦撩人心，缕缕琴声诉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