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夜深的时候，人群才散去了，广场上只留下一堆没有燃尽的篝火，在夜色里发出淡淡的微光。抬头看看天，月亮依旧很明亮，克里木却忽然感觉到很冷。他迈着疲倦的双腿来到河边的青草地旁，毛驴静静地卧在草地上，已然没有了声息。

他从驴背上的包裹中取出一条破旧的毛毯，包裹好自己，然后仰面躺下来，正好可以看到天上几颗稀疏的星星。不知怎的，他没有丝毫的睡意，不是因为天气的寒冷和潮湿的露水，几年来的流浪生活，使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露宿。

在中原时，他睡过滴雨的屋檐，也睡过满是冰雪的草垛，有时露宿于荒无人烟的旷野，时常还能听见几声凄厉的狼嚎，就这样他也能很快地睡去。而今夜，躺在美丽的孔雀河边，枕着青青的小草，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却使他睡意全无。

他眼前不时回想刚才欢快的场面，回想喧闹的人群、明亮的篝火，还有圣女光彩照人的风姿，一想到圣女，他的心中就一阵悸动，这并非平时对美丽少女的那种心动，而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那是一种向往，也是一种敬仰，“难道她真的是仙女吗？”克里木一次一次想着，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清晨，一阵毛茸茸、热乎乎的麻痒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原来是自己那头毛驴正亲热地用唇磨蹭着他的脸。太阳已经升起，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感到脸上冰冷的露水正在散去，他把湿漉漉的毛毯卷起来放进包裹中，然后站起身，望了望四周，人们已经开始忙碌，圣德桥上满是匆匆忙忙的行人，人们穿着各种各样，各自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阳光照耀着王宫高大的建筑，望月楼上的琉璃瓦在阳光更显得金碧辉煌。广场已经被人打扫干净，又恢复了往日的圣洁和宁静。

克里木来到河边，用手捧起一捧清凉的河水洗了洗脸，感到头脑清新多了。再捧一捧河水喝了几口，觉得清凉可口，还有一丝甜丝丝的味道。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嬉闹声，他这才发现对岸有很多打水的楼兰姑娘，她们有的用木桶，有的用瓦罐，一边打水，一边嬉闹着，欢笑着，还有几个小孩在她们中间跑来跑去。

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孩子，身着朴素，皮肤微黑，一看就知是长期风吹日晒所造成的。小孩们顽皮地跑来跑去，脚踩着长着青苔的青石台阶，偶然滑得他们脚步踉跄，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慢些跑，小心掉到河里去了！”一个拿瓦罐的姑娘提醒着小孩们。

可小孩们依然东跑西窜，全然没有在意。一个头上扎着几个小辫的小男孩，飞快地追着小伙伴们，脚正好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一滑便失去了重心，象碾子一样地滚到了河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那拿瓦罐的姑娘一惊，手中的瓦罐掉在台阶上，摔得粉碎。“小爱克尔，小爱克尔，救命啊？”姑娘大声地呼救。

这一切克里木在河对岸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里着急，正想跳下水去救人，忽然想起自己原来不会游泳，正犹豫时，河对岸的姑娘们已经乱成一团，有人尖叫着，有人呼救，有人只知道惊慌失措地乱跑。木盆打翻了，瓦罐摔碎了，水花溅了姑娘们一身。那个拿瓦罐的姑娘急得在河边直哭，忘了救人，忘了呼喊，只知道嘴里不住地祈祷。

那小男孩在水里挣扎着，几次浮沉，眼看就要被淹没了。

看到这情形，克里木想都没想，猛地跳下水，原来水并不很深，刚刚到他的胸脯，他费力地趟着水，感到河水冰凉刺骨，河底凹凸不平，不时有石头咯得脚生疼。可他已经顾不了许多了，一直朝小孩落水的地方走去。等来到小男孩的跟前，他发现小孩已经停止了挣扎，小脑袋冲下浮在水面上，小手苍白无力地半沉半浮在水面上。克里木的心里不由一惊，赶紧抱起男孩，费力地向河边走去。

刚到河边，拿瓦罐的姑娘就一把抢过小男孩，把那湿漉漉的小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小爱克尔，我亲爱的弟弟，你快醒醒！”姑娘一连呼唤了几声，孩子也没有醒过来，只见他的头歪倒了一边，脸色苍白，从嘴角有一丝水线淌了下来。

人们慢慢围拢过来，有几年纪大的妇女把双手虔诚地交叉在胸前，嘴里喃喃地叨念道：“愿神保佑！”这一举动仿佛给了姑娘很大的启示，她把小爱克尔放在地上，然后面对着月神寺的方向跪了下来，把手放在额头，缓缓地拜了下去，口中在默默地祈祷：“神啊，请拯救我的弟弟小爱克尔吧，给他新的生命，我们永远是你忠实的奴仆，我们……”

人群寂然无声，只听见姑娘喃喃的祷告声。姑娘祷告完后，转头看看小爱克尔，见他依旧没有醒，然后复又跪下虔诚地祈祷。反复几次，小爱克尔始终没有醒。

这时人群中有人叹息了一声说：“看来神要降罪给这个孩子，他已经召走了他有灵魂。”姑娘这时已经彻底失望了，她扒在弟弟的身上呼唤着，无可奈何地痛哭起来。

忽然，有人挤进人群，说一声：“让我看看！”这人正是克里木，原来孩子救上来后，他这才感到越来越感到冷了，他本想找一个向阳的地方晒干衣服，可是一看到男孩并没有醒来，也顾不上浑身冰冷，沿着圣德桥跑到对岸，从包裹中拿出一个檀香木的盒子，又飞快地跑了过来。

众人都迷惑地看着他，那姑娘抬起泪眼望着他，半信半疑地把孩子交给了他。克里木接过孩子，把他脸冲下放在腿上，用膝盖顶着他的肚子，只见一股股的河水夹杂着水草、泥沙从孩子的口中流了出来，半天，他把孩子平放在草地上，轻轻拍拍他的脸，孩子依旧没有醒。

克里木打开那个檀香盒子，从里面拿出几根白色的银针来。人们惊愕地半张着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手里擎的银针，在阳光下闪光芒，正要向孩子扎下去，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接着，有一个中年妇女挤进人群，一头扑在小男孩身上，大声呼唤着：“小爱克尔，我的孩子，你醒醒。”呼唤了半天孩子依然没有动静。

那妇人猛地回头看着克里木，泪光中充满了怨毒，“你要对我的孩子干什么，难道你要对他施巫术吗？”克里木茫然地手擎银针不知应该怎样回答。正在这时，那姑娘眼含泪珠，开口说道：“阿娘，阿弟正是他从水里救起的，也许他真的能叫醒阿弟，就让他试试吧！”

那妇女眼中顿时没有了怨毒的目光，将信将疑地把孩子交给克里木，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等待着奇迹发生。

克里木再一次接过孩子，把银针挚在手里，慢慢地扎进男孩鼻下的“人中”，又分别在孩子的手上、胳膊上和脸上扎了几针，他每扎一针，人群中就有人发出一阵唏嘘声，仿佛那针是扎在自己身上。克里木的额上开始冒汗，唇上的胡须也感到湿湿的，他的心里很紧张，真的没有一丝把握。针都扎完了，他长嘘了一口气，静静地注视着男孩，时间一点点过去了，他感觉到人们的目光火辣辣地看着自己，象一把把的尖刀对着自己的脊梁。

就在这时，孩子痛苦地“哼”了一声，竟醒了过来。那妇女和姑娘猛地扑了上去，人们围得更紧了，克里木长出了口气，挤出人群，伸了个懒腰正要离去，那妇女抱着孩子和姑娘一起挤出人群，拦住了他，“尊敬的先生，你就是月亮神的化身，是你拯救了我儿子的生命，你一定要光临寒舍，我们一定要好好报答你……” 小爱克尔的阿娘紧紧抓住他的手，跪伏在他的面前，一口气说了一连串赞美和感激的话。

那姑娘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用一双黑亮的大眼打量着他，目光热烈如火，直盯着克里木的脸一片绯红，他赶紧扶起小艾克尔的阿娘，说道：“我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我不敢奢望获得你们任何的报答！”

“既然先生是外乡人，又没有住的地方，那就暂时住在我们家吧？”那阿娘说。

克里木正在迟疑，那姑娘也开口说道：“先生，你就不要推托了，到我们去家住吧！”姑娘说着，眼睛依然火辣辣地注视着他。

就这样，克里木暂时结束了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在楼兰城有了一个新家。艾克尔的阿娘叫阳霞，是个寡妇，丈夫很多年前就去世了，那姑娘名叫孔雀，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日子十分穷苦，靠给别人放牧和擀毡度日。孔雀的家在圣德桥南岸的贫民区里，从圣德桥沿着孔雀河的南岸走上一会儿，河边有几间低矮的土坯房，这就是孔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