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驶回城南，林竺也摇摇晃晃地胡思乱想，回想这场肃王特邀的端阳宴，除了他的侧王妃刘氏找借口将她带到含笑殿前，那殿门后躲了一个或有或无的绝顶高手外，整场宴席平平常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如果只是这样，那慕洵昨日怀疑的肃王的目的何在呢？是慕洵疑心揣度错了，还是她太笨没看出症结之所在？

她本想开口问慕洵，但看慕洵自上了马车后就一直闭着眼睛不愿多搭理她的样子，她很识趣地将满肚子疑问咽了回去，他这个冷漠拒人于千里的状态，还是不招惹他的好，免得自找没趣！

但马车晃着晃着，晃得她都快睡着时突然一停，她猛地睁开眼，就见慕洵也睁开了眼睛，身上气势冷凛、逼人。

晁靖在外面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有埋伏。”

慕洵低“恩”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

林竺学了十五年的武功，很清楚习武者对杀气都有近乎本能的察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撩拨起他们的听觉嗅觉，虽然她如今因功力被限没他们那么敏锐的反应，但还是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已经变了样，像完全凝固，异常闷人。

她稍稍掀了车窗帘子往外偷瞄了两眼，虽然还是在大街上，但城南不若城北繁华，大街小巷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因端阳节日而在屋亭廊檐之下挂成长龙似的花灯，灯火影影绰绰，将那些照不到的墙影暗处称得更幽深可怖，而那浓烈的像扼住人喉咙的杀气就从那些幽深可怖的地方散过来。

突然，晁靖吹了一记响哨，林竺正在想他这一记响哨吹了何用，就见从墙角暗影处跃出来无数条蒙面黑影，提着雪白明亮直晃人眼的利剑，气势汹涌地冲他们的马车围杀而来。

突然又“砰”地一声响，马车顶盖被掀翻了，林竺吓了一跳，回头才见是被慕洵打飞的，而他右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他一手执剑一手揽住她的腰向上冲飞出去，刚一落地就立即被十几名黑衣刺客团团围住。

再看另一边的晁靖手执玉雪剑，面对的是近三十人的围攻，他们似乎知道晁靖是个更难对付的高手。

看来这是一场有预谋有准备有针对的，而人数上悬殊天壤的搏斗！

双方不过片刻的停留，混战暴发。

两名黑衣刺客一前一后长剑直刺而来，慕洵抱住林竺提身飞起，顺势回旋一脚，踢飞身后的一名黑衣刺客的同时，正好躲开身前黑衣刺客的攻击，手中剑风却也刚刚好将右侧正待起剑的黑衣刺客斩杀倒地，他动作轻盈、连贯、飞速，如影如风，如他的人一般，狠起来的时候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仅两三个眨眼的瞬间，对方已经一死一伤，士气大概受了些影响，畏惧起慕洵又快又狠的杀气，一开始招招狠辣的攻势，明显有些迟慢起来。

不过这样的搏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也不敢不尽全力，黑衣刺客们再一次一齐涌上来，慕洵双拳难敌四手，尽管招招都能轻松化解，要带着林竺突围出去却显然不太可能。

再看晁靖那边面对近三十人的车轮战，暂时也无暇分身。

突然，四面又飞过来二十多条人影，林竺不由得暗惊一把，想这四十来个黑衣刺客已让他们有些吃不消，再来二十多个，今晚就算不把命交待在这里，只怕也能伤得够呛。但她看打头飞过来的一人竟是寻王府的护卫副总管岳松，这惊立即就变为了喜，她才知道晁靖之前的一记响哨不是在召唤敌人，而是在召唤王府护卫。

这条街离寻王府还有点距离，看来是慕洵在付宴前就做了准备，以妨不测。

有了二十多名王府护卫的帮忙，被围杀的压力瞬间就减轻很多，只见晁靖一柄青龙玉雪剑游如青龙，一刺一挑，两个黑衣刺客身亡倒地，再往前一划，剑气如流火劈开了另一黑衣刺客的胸膛，他顺利地跃到了慕洵身边，替他挡住了其他黑衣刺客的攻击。

慕洵没有含糊，脱身之后立即牵着林竺退到马车旁，正欲砍断马缰绳索骑马先行离开，从远处的一座横塘石桥方向齐刷刷飞过来三条黑影。

黑影来得迅猛而突然，三柄满带煞气的利剑直劈慕洵的面门，那气势隐隐带着一股强大的震慑，如山峦宏石倾压而来，慕洵竟然连躲闪的余地都使不开，幸好晁靖就在他两步之外，闻势提了玉雪剑迅速横挡过来，堪堪接住了那来势汹汹的三剑，否则慕洵这会已经命丧在那三把利剑之下。

林竺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三剑吓得不轻，仔细一看三条黑影，心当即沉到了湖底，竟然是在邑县城外的樟树林里差点捉走她的三个玄族高手。当时捉她的有四个玄族高手，其中一个黑熊男被慕洵所杀，还剩下这三个：黑须男、独眼男、络腮男。

他们的功夫高过慕洵仅次于晁靖，当日在樟树林中，晁靖对付他们三个尽了全力也堪堪比个伯仲，如今再遇到他们，今晚还能不能轻易脱身，怕是难料。

突然的一击失败后，黑须男、独眼男和络腮男就没再管慕洵和林竺了，寒芒惊背的剑尖齐指向晁靖，似乎是嫌当初打的那场不过瘾，一定要跟晁靖分出胜分，这是跟晁靖彻底杠上了的样子。可林竺知道他们没那个闲情逸致，与其说他们是和晁靖杠上，不如说他们今晚的目的只为了将晁靖拖困住。

拖住晁靖的目的又是什么，林竺没来得及细想，被慕洵带着飞来飞去飞得她晕头转向，已经顾不上去思考其他。

少了晁靖的帮忙，他们复又被黑衣刺客团团围住，而这一回不是十来个，是二十来个。原本寂静的街道刀光剑影，杀气重重，寒芒变幻，鲜血、尸体、厉啸，这混杂的声音足够两里外的百姓听到了，但没有任何人凑过来看，就是清楚听到了，刀剑不长眼，没有人蠢到来沾染这无妄之灾，整座昌陵城好像都只剩下他们这些欲血博杀的人。

寒冰利刃的剑频频击来，他们这边胜在艺精却明显数量过于劣势，慕洵刚挑开四人的进攻，还未喘平上口气，立即又有四人占据四角齐攻而来，慕洵奋力搏击，连环地以一敌四，那些击过来的剑招总有漏网之鱼，挡下三人，另一人被中间的林竺挡住，他再挡就慢了半招。

慕洵当机立断将林竺按进怀里，转了半圈，黑衣刺客的剑划到了他背上，鲜血浸出，他顾不得伤疼，右手一转趁机反手一击，剑自黑衣刺客的额头划下，划出一条血线，黑衣刺客也应势倒地。

林竺手指碰触到了湿濡，大惊问道：“你流血了？”

慕洵淡声道：“小伤，不碍事。”

他揽着她杀到马车旁，将她按到马车轱辘旁说：“站在这里别动。”

然后以马车为壁替她挡了一个半月弧形，将她圈在了一个安全的范围里，后继续去和那些黑衣刺客拼杀，这回不用再顾及她而束手束脚，他剑法轻功都能够完全施展开了，立即就身轻如燕，再有四人据四角围攻，他几乎都能一招就破了他们的四角阵。

林竺想，原来刚才一直是自己拖累了他。

林竺正站在马车轱辘旁攥着心看着他和那些黑衣刺客博杀，不疑心自己有危险，一只枯瘦苍老的手凭空伸出来猛地抓住了她，她吓得“啊”一声大叫。

慕洵回头，就见一个精瘦的戴了张黑面具的老头抓着她的肩膀，正拖了她要飞走，他眼疾手快立时就将手里的剑飞扔过去，自己却被四名黑衣刺客夹击，他躲开了其中的两剑，被第三剑刺中了腹部，好在剑走了偏应该也只伤了点皮肉，但第四剑却实实地刺穿了他左手臂膀，他一脚踢飞那黑衣刺客，剑还插在他臂膀上，不知有没有切在大脉上，他不敢轻易拔剑，任凭鲜血直流。

他也没空管自己，挡开黑衣刺客后，抽空去看了眼林竺。

那面具老头为了躲他飞过去的一剑，只能暂时先放了林竺，并道了一句：“你这小妖女的帮手好生厉害！”

林竺听闻他这一句话，只觉通体一颤心下狠狠一惊，这天下会叫她“小妖女”的人不多，唯有玄族谷梁、左丘、昝尤等几大姓氏的几位家主，六年前当戫哥哥不顾他们的劝阻，毅然绝然进十方绝阵救她为她而死后，他们将她绑在火刑柱上要烧死她时，对族人们的解释就是，族长是受了她这个小妖女的迷惑才绝于自家阵法之中，因此要烧了她的骨灰撒入涧水河中，叫她永生永世受漂泊之苦不得轮回。

这话自然是哄骗族民们的迷信之言，但几位家主都是几大姓氏的当权者，他们的武功出神入化到几乎能和东方宗氏抗衡，林竺竟不想容桑为了抓她，竟然请动了玄族不轻易出手的家主出山，也不知眼前这位是哪个姓氏的家主。

面具家主道完那句话就伸手再要来抓她，她已知他目的就有了筹码，当即就从发上拔下一支玉钗，用力抵住自己的脖颈，边退边对面具家主说道：“你再过来一步，我就刺下去！”

“你敢刺下去？”面具家主不信她敢杀死自己，但还是顿住了往前的脚步。

林竺坚毅道：“那你就试试看我敢不敢，被你们抓走也是一死，跟在这里死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但对你们来说区别肯定就大了，你要不要赌一赌？”

面具家主一双精厉的眼睛紧紧盯住她，骂道：“好个小妖女，六年不见变得好生厉害！”

林竺冷笑：“我再厉害不还是被容桑逼得只能拿自己的命来威胁你。说！容桑为什么三番几次来找我麻烦，为什么让你们来抓我，她到底想做什么？！”

面具家主咬咬牙，愤恨说道：“老夫为何亲自来抓你，你竟还有脸来质问老夫？！六年前你自己做过的事都不记得了吗？我玄族从不接纳任何外人进谷，戫族长见你是个小姑娘好心留你，到头来你是怎么去还报戫族长的收留之恩的，还要老夫一五一十地再提醒你吗？小妖女，欠了我玄族的命，拿了我玄族的东西都要还，这是天义！！”

林竺眸光起雾，十分悲伤，戫哥哥是她心中永远淡褪不了的痛，想到当年在桃花山谷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再被面具家主直言不讳地狠狠一戳，她的心立即就狠狠抽痛起来。

她微微失神，面具家主突然发难，闪身上前，双指连点她的定穴、哑穴，将她扛上肩膀就走。

慕洵被刺客们围杀得脱不开身，急喊晁靖：“别管这里，去救阿离！”

晁靖闻言，运足十成功力急挥一剑，同时逼退黑须男、独眼男和络腮男，立即闪身而走去追面具家主，在横塘石桥上追上了还没走远的面具家主，他怕直接攻击面具家主会伤到他扛在肩上的林竺，只能徒手去抓林竺。

面具家主闻势反手一挥，雄浑厚重的掌力激起千层浪花，若不是晁靖反应敏捷，差点就直接被他拍进深塘之中，但还是被打退数十步，在水面划出一条长长的波纹才堪堪停在水面上，竟出现了少有的气息微乱、身形略感不稳。

面具家主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如看自不量力的蝼蚁一般哼道：“小子，你不是老夫的对手，劝你别管这小妖女的死活，她跟我玄族的恩怨不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皇族人管得起的，你还是赶紧回去救你家快要死的主子吧！”

听到他说“快要死”三个字，晁靖立即往岸上看过去，就见他逼退的黑须男、独眼男和络腮男正在合力围攻他的主子，将主子逼到死角，正往死里屠杀，二十多个护卫齐挡在面前，可面对三个玄族高手，护卫的功夫等同于以卵击石，只够给他们练手。

看到这里，晁靖再也管不了林竺，立刻踏着水面飞了回去。

晁靖突然回头发狠，三个玄族男子都没防备，他一剑正中黑须男的后背，可惜位置偏右没有造成致命伤，但也是重伤无疑了，独眼男和络腮男闻势赶紧去扶黑须男，先去看他的伤势。

趁这口喘气的机会，晁靖也连忙从自己衣服上撕了块布条下来先绑住了慕洵的左臂，他的剑还串在臂膀上，必须尽早拔下来，不然左臂怕会废掉。晁靖绑好布条，封住穴道，干脆利落地顺着伤口方向拔出插在臂膀上的剑，一道鲜血滋出，慕洵额上多了几排细密的汗珠，却没吭声。

现在的局面，林竺被面具家主带走，二十多个王府护卫还剩下七人，其中能战的只有岳松和另外三名护卫，晁靖无伤，慕洵身上多处虽是轻伤，但左臂失血过多，导致气力、精神都显得很疲虚。而对方，三个玄族高手只重伤了一个，四十多个黑衣刺客死伤过一半，虽然能战的也只剩下十多人，但怎么算都比他们这边要好看些。

慕洵看着团团围住自己，依然杀气腾腾的敌人，唇边、眼角都是冷意，如果他们今晚的目标是阿离，阿离被带走，他们应该立即就会撤走，现在看来他们的目标还不止是阿离！

死战很快又起，踩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每个人都杀红了眼，慕洵和晁靖都是从死亡里走过几遭的人，府里训练的护卫也都日日以最残酷的方式在操练，用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积累的气势，有着不惜一切的勇猛，也就有着不可抵挡、遇神杀神、遇佛**的彪悍。

最后黑衣刺客尽数被斩，络腮男和独眼男扶着重伤的黑须男不得不放弃任务，仓促往城北飞走。

慕洵想到被抓走的阿离，只交待了唯一还活着的岳松回府去叫人过来善后，便带着晁靖去追那三个玄族男人。容桑善隐匿极为狡猾，又有世人难以破解的阵法相倚，追上去是他唯一能找到她的机会，否则今世怕再也见不到阿离了！

夜幕沉沉，星空暗凉，几人的身影陆续都消失在横塘石桥对面的暗街小巷里，这片战场最后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几乎将那横塘桥下的河水染红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