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凤栖山再回到驻军营时已经是晚上了，慕洵没有急着回昌陵，就在军营里住了一晚。第二日醒来时，林竺还没有醒，而且完全没有要醒的征兆，除了气息较昨日平稳了些，情形还是很糟糕。

稍作准备，慕洵打算先回昌陵，没想到马车还没有驶出营地，宫里就传来了旨意。

来传旨的一共有四人：兵部尚书赵仁松，巡捕营统领李重元，禁军统领萧央，御前侍卫总管张兖。都是手握实权的朝廷武将，尽管都比慕洵低了半级，但论实力哪个都比慕洵高出不止半级。

除此外，还有浩浩荡荡的五千禁军。

当然，五千禁军对五万驻军那是以卵击石起不了多大作用，却可以保证这四个肱骨重臣全身而退，能领兵作战的将领非一日两日能培养，皇帝还是很爱惜他们的。

四人停在营门口一字排开，都未下马背给慕洵见礼。见此，晁靖、言霜和苏眉都拔了剑虎势眈眈地盯着他们，作好随时动手开打的准备，柳廷凯则上前单膝跪下，给四人行了礼。

萧央坐在马背上，低望着柳廷凯问：“柳副将，怎么就你一人来迎接我们，其他人呢？贺将军呢？”

柳廷凯不敢隐瞒，实话回道：“贺将军他们因为抵抗命令已经殒命了。”

萧央勃然怒道：“柳廷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谋害朝廷重臣！你......”

慕洵听着他指桑骂槐，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人是本王杀的。”

萧央噎了会，看了眼慕洵，好似语重心长说道：“殿下这回可做了件糊涂事啊，带兵屠杀乔氏一族，你可知皇帝陛下听说了后发了多大的怒，这回......”

兵部尚书赵仁松素来是个和事佬，生怕慕洵本来不打算反的，被他们几句话撩拨得就此反了，赶紧截断了萧央的话，说道：“萧统领，我们是奉陛下之命来传旨的，旨意传到了我们此行就算完全任务，旁的事不归我们管就不要多说了。”

萧央还想再说，御前侍卫总管张兖也道：“讲正事要紧。”张兖是御前担职的，皇帝跟前的心腹红人，说的话很有份量，萧央这才住了嘴没再煽风点火。

张兖取下黄龙圣旨，瞧了眼慕洵，看慕洵没有下马车接旨的意思也没管，直接宣读。圣旨上其实就是一句话，宣慕洵进宫去面见圣颜，对蘅芜阁一事则半个字都没有提，也没有任何严辞厉色，平常的好像只是喊慕洵进宫去陪皇帝吃个晚饭。

慕洵听完示意晁靖去接过来，张兖便将圣旨递了出去，然后又看向半膝跪在地上的柳廷凯道：“另外，陛下有口谕，凤栖山驻军营副将柳廷凯擅领旨意私自带兵离营，着撤去其副将一职，押解入京听候发落。驻军营五万军士暂由巡捕营统领李重元李统领收管，直到新的任命达到。”

禁军士兵上前去脱柳廷凯的铠甲，柳廷凯没有反抗，恭恭敬敬呈上驻军的兵符，任禁军士兵枷锁上身。

接着，李重元便带着部分禁军暂时接管了凤栖山的五万驻军。

刚交接完，自军营西道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浩浩荡荡的马蹄声，慕洵看了眼那驶到近前来的一名魁梧男子，竟是阿离的堂兄薛蕴。他并没有给薛家递过任何消息，想来是郭锴麟在他们离开昌陵后就给薛家递了信，薛蕴才马不停蹄带着几百铁骑赶来。几百铁骑当然不是来打架的，却可以表明薛府在蘅芜阁之事上的态度。

薛蕴刚勒住马缰停下，萧央就忍不住呛道：“薛副将军，私领士兵离营，难道你想做第二个柳廷凯？”

“擅离营地，本将回头自会去薛将军那里领罚，不过有些事本将不得不先管管！”

薛蕴不客气地回道，翻身下马登上慕洵的马车，先去看他怀里昏迷的林竺，问了几句情况，慕洵和他耳语了几句话，随后他就下了马车又翻上马背，威赫地坐在马背上对萧央说道：“萧统领，我薛府太爷想请柳副将去曲临喝杯茶，你通融通融。”

他话说的客气，语气却不见任何客气，萧央也不管他客气不客气，冷哼说道：“通融？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还能讨价还价不成，柳廷凯私领驻军上蘅芜阁纵兵屠杀乔氏一族已是罪臣，皇帝陛下......”

“罪臣？他领兵上蘅芜阁乃是救我薛府的女儿，萧统领觉得他是罪臣，是说我薛府的女儿不该救，就该死吗？”

“你......”

“薛副将军，”兵部尚书赵仁松怕他们又吵起来，赶紧插话说道：“不是我等不行通融，而是陛下已有口谕，要我等押柳廷凯入京等候发落，这陛下的旨意，你我皆为臣子总不能去孛逆吧？”

拿皇帝来压人，薛蕴也不放在眼里，这些年来薛府处处小心翼翼，步步如履薄冰，为了消除皇帝的猜忌连嫡家大小姐都牺牲了出去，如果皇帝还觉得他们薛府收敛得不够，那他们就干脆放肆一回！薛蕴道：“人我带走，事情你们如实回禀陛下，回头我薛府会呈上折子给陛下解释的，只要你们放人就行。”

说罢也不管他们放不放，就叫了自己的士兵去给柳廷凯松绑，萧央好不恼怒，他领了五千禁军，五万驻守的兵符如今也在他们手里，根本就不用怕了薛蕴，但张兖伸手拦住了他，只对薛蕴说了句：“事情我们肯定会如实回禀陛下的。”

柳廷凯就这样被薛蕴带走，慕洵则在三大武将及五千禁军的“护送”下回京。

回到昌陵时夜已深了，下起了小雨，斜斜霏雨在宫城上炉鼎里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更添了几分肃冷，夜凉如秋。

慕洵进了北城门就吩咐晁靖先送阿离回府，他独自入宫去面见皇帝。晁靖担心皇帝盛怒之下会杀了他，怎么都不肯听命，最后被他强言勒令走。昨日容桑趁着乔家一片混乱时竟不知何时逃走，等后来再想起她来时，她早已不知去向，容桑心思歹毒又难测，难保不在此刻又趁机发难，他已经大意过一次，不能再犯这第二次的大意。

慕洵跟着张兖一路走到皇帝的书房紫宸殿，两人候在殿外等候，德公公进去禀告。

金碧辉煌的紫宸殿，殿中明烛跳耀，皇帝正坐在案前看奏折，看的不是别的奏折，全是论述蘅芜阁一事的，凤栖山驻军兵围蘅芜阁的消息才传进昌陵，满朝文武就一个接一个往他这儿递折子，不是声讨蘅芜阁掳劫寻王妃的罪状，就是哭诉薛江山为国为民戍守北疆多么不易，他保了楚国万民，楚国万民却保不了他的一个女儿，如此云云。

荒唐！笑话！这楚国天下的安稳难道还都是他薛江山一人的功劳，缺了他楚国难道就要灭了不成？！

皇帝越看越怒，脸上阴云密布犹如压着一座活火山，随时都能喷发出来。德公公忽然走进来，禀说张兖将军和寻王殿下已到，他忍着怒意摆手让传进来。

德公公高声传报一句，张兖和慕洵便一起走了进来，张兖提了衣摆跪下，先禀告道：“臣张兖参见陛下。陛下，臣等已传了旨意将寻王殿下传到，柳廷凯被薛蕴薛副将军带走，未能押解前来。”

听到薛蕴竟然抗旨带走了柳廷凯，皇帝怒不可歇，将桌上的折子迎面朝慕洵扔了过去，暴怒下掌中蓄了厚重的力道，折子四角坚硬如铁，砸在慕洵额角破了皮，顿时鲜血流下。

慕洵也不去擦，提了衣摆跪下，面无表情说道：“儿臣愚钝，不知做错什么惹了父皇生气。”

皇帝盛怒吼道：“你还不知做错什么！杀了朕一名提督三名副将，劫了朕的五万驻军去蘅芜阁，你想做什么，啊？你反了你！你今天敢劫了朕的驻军去屠杀他人，哪天你是不是就能劫了朕的驻军回头来杀朕！！”

慕洵很冷淡地回道：“儿臣不敢。”

皇帝将案桌上另一堆折子也尽数朝他扔去，怒喝道：“你不敢？好个不敢！对乔家大肆屠杀，杀一个乔阁主也罢，还要杀晋国的敏安王妃，你这叫做不敢？！你好威风啊！你好放肆啊！朕都不如你这么敢放肆！！”

慕洵面无表情，冷冷静静回道：“如果是这些事，儿臣就更加不知错在哪里。乔家无故掳走儿臣的妻子，儿臣前去凤栖山请求贺铸出兵相救，贺铸不从，林竺是明阳姑姑的女儿也算皇家女儿，又是儿臣的正妻就是皇家儿媳，贺铸漠视她的生死等同于漠视皇家生死，儿臣杀他，何错有之？儿臣前往蘅芜阁好言请求乔阁主放人，乔阁主不放，林竺身中冰蝉剧毒，敏安王妃有解药不给，如此弃皇家颜面不顾，不仁的是他们，儿臣又错在了何处？”

皇帝怫然作色：“你不知错还满嘴都是理由！朕都不知道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巧言能辩！”

慕洵淡漠道：“儿臣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