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林竺到了鹿城。

天愈来愈冷，寒冬催百草，到处都是枯枝腐叶，城外一片萧索。

入了城，数月前还繁荣热闹的鹿城大街，不知何故，更是冷寂凄清，转了两条街都看不到几个人影，多数的店铺都关了门，连当初的那家颇为大气的沧鹿客栈都停了业，似乎早就人去楼空。

已近年关，家家户户都该开始贴春联喜福，备置年货，如今的鹿城却像是座荒凉已久的死城。

林竺要下马车，苏眉连忙将一件温厚的狐皮斗篷给她系上，并说道：“还想到了鹿城能找家客栈，坐在火盆前好好吃顿热乎饭，这样子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小姐，我们直接过了鹿城去营地找姑爷，田姜姐姐不是说南帝的军队据守在沧瀛山南脉，姑爷与他交战，那我们从鹿城南城门出去，离姑爷驻扎的营地应该要不了两个时辰。”

林竺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将双手都缩在衣服里，望着苍白色的天空没有作声。她担心的不是吃饭的问题，而是天越来越冷，只怕冬雪就要来了，如果大雪覆了山，到处白茫茫的积雪，就不好找荆蓿草了，这雪一下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停，要是来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封山，就非得等到来年春阳照出来才化得了，云瑶的病每况愈下，能不能等到开春融雪之时，实在难以预料。

“我们不去南边了，直接去西边进沧瀛山的主群峰找荆蓿草，最好是在雪下下来之前找到，如果没找到，那也是天意如此，我们左右不了的事情，但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

她跟负责送药的乔四佑打了招呼，车队继续南行去薛家军大营，而她去沧瀛山寻药。

乔四佑顾着族长的面子，分了十个人陪她去寻药，两队人马就此分开。

沧瀛山盘桓数千里，西边的峰脉更是数以万计，峰林丛丛座座，山高水险，到处绝崖峭壁，有的山平地而起，高耸入云，有的谷跌落万丈，深如地渊，里面毒虫猛兽更是随处可见，有史载以来，只有玄族曾经以之为居住地，外人很少有敢轻易入山涉险者。当然，这个季节毒虫猛兽多是已经冻死或是冬眠，可地形的复杂险恶仍是一大难题，仅凭他们十来个不熟悉当地情况的外地人匆匆入山，天晓得会面临什么凶险。

林竺觉得必须要有人带着进山，如果能找到更多人帮着忙一起寻找荆蓿草则更好了，她想起了数个月前住在沧鹿客栈过夜的那天晚上，云瑶因为偷吃误拿了左宗派的一块白桃玉佩，被左宗派的人追至客栈，她记得当时那位文质彬彬的左宗派少主似乎是叫左茂，奉白桃玉佩为祖传神物，她由此猜测那左宗派就是玄族左丘氏的后人。

如果左宗派真的就是左丘氏，依他们对故土的情怀，对沧瀛山的熟悉定然会比外人多。

林竺决定先去找那个左宗派，问了街上寥寥不多的路人，得知左宗派的住处，林竺上了马车，让唐轩赶着车直奔左家府邸而去。

左家的家宅在城西，就落在雄伟的沧瀛山脚下的边界。林竺到了后直接上前敲门，由仆人引至花厅，幸运的是左宗派的少主左茂竟然还记得她，备上热茶热饭热情招待，林竺赶了好几天的路，正是身冷肚饿之时，也不跟他客气，叫了唐轩等三人一同入座吃饭，随即就跟左茂道明了来意。

左茂听她频频提起白桃玉佩和沧瀛山，有点生疑，直接问了出来，林竺淡淡一笑，故意含糊不清地道了半句话：“我和玄族，有些渊源，相信左家也是如此吧。”

左茂听了前一半，对号入座就自己补了后一半，爽快地道：“原来早就被穆夫人（林竺自称夫家姓穆）看出来了，既然是自己族里人，我左家肯定全力帮衬，穆夫人要进山寻药，我来安排，只是有个情况必须要先讲讲。”

“你说。”

左茂道：“你也知道，寻王殿下和南帝就在南城外三十里的塘邕关打仗，城里多数男子都被抓去充了军，剩下的老弱妇孺怕寻王殿下万一打输了，鹿城肯定第一个被南帝占领，也都出城避灾去了，我左家世代居住在鹿城，守着沧瀛山，我父亲舍不得动，万一城破就进沧瀛山避避，由此才留在这里没走，所以如今的情况，我能叫来多少人帮着穆夫人进山寻药，不敢保证。”

林竺以茶代酒为谢：“有左少主这句话，我已经很感谢了。”

饭罢，林竺让唐轩跟着左茂去召集进山的队伍，让夏莆跟着左府里的一个婢女去准备进山所需的食物，她自己则找左府的管家借来笔墨纸砚，和苏眉一起画了数十张荆蓿草的图。

待图画好后，左茂那边的人也找好了，唐轩过来叫，林竺跟出去看，就见不大的亭院里站满了人，四五十来个，男女参半，除了左家的家仆，还有很普通的农家百姓，大概是左茂用钱请过来的。

进山寻药不是春郊秋游，林竺看着眼前参差不齐的队伍，将婢女和妇人都留下，让苏眉将荆蓿草的图纸一一发给剩下的男人们，准备食物的婢女也回来了，唯独不见夏莆，左府的婢女解释说：“夏莆姑娘如厕去了。”

林竺等了会，夏莆才匆匆跑回来，林竺见她脸色发白，目色越发暗沉，疑心她是不是生了病，便说：“此趟进沧瀛山，少则好几天，山里路险，你不如留在左府等着我们回来。”

夏莆一下就急了，使劲摇了两下头，似乎主子要将她就此丢弃似的，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林竺叹了口气，就让她跟着。

连同左茂一起，一行三十多人很快出了西城门。

到了雄壮如猛龙恶兽的沧瀛山脚下，左茂跟林竺分析说：“西北边的山势较为平缓，去的人多，如果有荆蓿草，也早被人发现了，我们找到的可能性很小，西南边的山脊高而险，几乎没有人涉足过，说不定真的长有几株野生的荆蓿草，不过险山恶水，我们肯定会很辛苦。”

林竺说：“辛苦无妨，重要的是能找到荆蓿草，走西南方向吧。”

这个季节满目荒凉，除了枯萎的杂草和腾蔓要用刀砍出一条路来前行，以及山里如厉鬼嘶喊般的寒风更刮得人脸疼外，不会有毒花毒草毒虫毒蛇等致命问题，大家精神都还好，只有因挨过冰蝉毒折磨而身子较常人弱点的林竺，及夏莆略显吃力。

林竺有苏眉半扶半架着走倒还好，夏莆却是连连摔跤，好在冬天穿得厚才没摔坏，只是越是摔跤，她人越是心神不宁，像在这深山里被鬼魅掠去了魂魄。

苏眉看她的样子，嫌道：“趁现在进来没多远，你赶紧回去吧，否则你再摔上半个时辰，还要叫人专门抬着你！”

夏莆闻言赶紧往前跑了两步，表示自己身体还很好，咬着唇对林竺说：“我能行的。”

林竺看着她的神情，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

夏莆连连摇头：“没......没事。”

林竺见她咬着唇不说，没问了，只叮嘱她：“你不用四处乱看帮忙找荆蓿草，跟着我们就行了，我们走的也不快，你多心注意脚下的路。”

又行了半个时辰，过去小半座山坡。

林竺往四周重叠如屏的座座山脉看了看，沧瀛山的雄伟，就是几个月都走不完，他们这些人的力量实在渺小得可怜，要在短时间内尽量走更多的山脉，他们集中在一起过于浪费人力，最好是分开。

想到这里，林竺先将人都叫过来，和左茂商量过后，把三十多人分成两队，她带着唐轩和夏莆领一队人，苏眉时常跟着她爹清修先生在药房帮忙，对药草比别人多几分熟悉，就和左茂一起领一队人。

队伍分好后，和左茂又约定好各自前行的方向，联络的记号等等。

重新出发，林竺往更南的深山里走，速度同样不快，两名男丁负责辨认方向在前面拿刀砍断枯枝草腾开路，其余的十几人就在所经之地的崖石丛里，地毯式地搜寻荆蓿草。

荆蓿草不过于依赖水分和泥土，根茎喜欢钻进石泥之下，地面上的植株十分矮小，叶片是很小的钜齿状，花瓣全开的时候是绿色的，长圆形，上六瓣下六瓣，叠开在崖壁的岩石洞穴底下，不是很像花，倒像一株散开的草，如果是在万物葱郁、芳草凄凄的春夏，找起来会是件异常困难的事情。

好在荆蓿草开花不分时节，在这万木枯黄的深冬，在这满山光秃秃的崖壁底下，只要沧瀛山有，只要他们运气够好碰上了，就不会错漏过去。

不知不觉，山又翻了大半座，苍白的天幕暗沉下来，风势渐大。

山里过夜是很危险的事情，林竺让大家都停下来，趁着天还没有黑，赶紧找了一个大山洞，生起三个火堆，唐轩是个会吃的，负责招呼大伙的晚饭。

有四人负责出去寻溪打水，久久不见回，林竺担心在这深山里出什么意外，准备让唐轩再领四人出去找找，洞口忽然缓步走进来几条人影，林竺以为是打水的四名男丁回来了，抬头一看，借着火光的照耀，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却在这个地方令人十分生惧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