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10.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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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伐晋
慕容垂这番话说的大有禅意,场中一众均若有所思。
苻坚眼睛大亮,心道:还是道明见识不凡,这话说的,可把南使还有博休他等给压下去啦。没错,天意如此,道安与鸠摩罗什这两位当世大贤当为我左右护法,辅佐大秦万世基业。啧啧,美哉!美哉!一念至此,心头火热一片,恨不能立时从西域接了鸠摩罗什回来。
恍惚间,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言语,分明是晋国正副使周仲孙与段随在说话。一个道:“嘿嘿,自吹自擂罢了。天下人可不傻,若不能亲眼所见,这鸠摩罗什的大名,我周仲孙终究不信。。。”另一个则更加干脆:“秦人啰啰嗦嗦,唧唧歪歪,屁用!有本事去西域取了那鸠摩罗什回来,与道安大师印证印证,也好叫人心服口服!”
一股滔天郁气自苻坚的丹田升起,掠过胸腹直达天庭,撞得苻坚脑门嗡嗡作响!这郁气太是猛烈,又融合了苻坚心中对鸠摩罗什火热的渴盼,竟是怎么也收敛不住,于是下一刻苻坚张开大嘴,声若雷霆:“孤意已决!不日兵发西域,驱恶政、宣王化、取鸠摩罗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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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安五重寺法会在一片喧嚣中就此结束。仅仅三日之后,大秦天王苻坚在建章宫下诏:“以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领十万大军、五千铁甲骑兵,克日西进。令收取西域,迎归鸠摩罗什。”又亲自叮嘱:“西域之地非礼仪之邦,当显中国之威!然王化为上,其臣服者,当赦免。万不可穷兵极武,多度劫掠残害!”吕光拜受之。
此外,苻坚加封鄯善国王休密驮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西域诸军事、宁西将军,车师前部王弥阗为使持节、平西将军、西域都护,令二王联络西域诸国,以辅吕光大军。二王满口答应,千恩万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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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周脑子转得够快,倏然想出个激将法来,遂拖了“影帝”段随一起演戏,又得慕容垂会意之后配合得当,果然一举竞功,到底把苻坚绕进西征这个套子里去了!
这会儿泉州侯府内,大伙儿聚众相贺,兴高采烈。慕容垂拖着老周的手,啧啧连声:“逊达公智计无双,我等五体投地!”老周自然少不得老脸泛光。
偏厅里已然喝倒了一片,剩下的吆五喝六,唱着段随发明的酒令、酒戏,闹腾个不停歇。
此次大功告成,先是挫败了通和派欲图利用道安和尚堵住苻坚嘴巴的计策,更意想不到的是,苻坚真个好大手笔——一出手就是整整十万氐族精兵,秦军主力三去其一矣!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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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傍晚时分,建章宫后殿里摆起了简简单单两张几案,上头置美酒、佳肴、干果,却并无宫人在此侍奉。偌大殿里空空荡荡的,就只二人各踞几后,且饮且谈。他两个非是旁人,正是大秦天王苻坚与秦国二把手、阳平公苻融。
兄弟俩真是太久不曾这般私下小聚,聊及幼时往事,慨叹连连、感怀丛生,不觉间都站了起来。
苻坚抚着乃弟的肩背,叹道:“阿融(苻融小字,非表字),还记得幼时么?那时我常常与阿法(苻法,苻坚庶兄,即苻阳之父)外出厮混,你那时还拖着鼻涕,却吵着嚷着非要跟我一起。。。”
苻融一笑:“如何不记得?王兄总说我年纪小,不肯带我一起。我便死命扯住王兄的衣角不放,到后来鼻涕眼泪粘了王兄一身!”
“哈哈哈哈!”苻坚开怀大笑:“我终究不忍,于是每次外出总也带上了你。。。后来年纪渐长,你也从来都是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再后来铲除内祸、南征北战,你皆是我最大助力。。。”
说到这里,苻坚的嗓音突然低沉了下去。。。半晌,悠悠道:“从前落魄时(指暴君苻生在位时,时常屠戮宗室、大臣,人人自危),阿融你皆能长伴我左右,事事皆从我命;如今我广有天下,正要开创万世基业,你却变得犹犹豫豫,甚而常常与我相背。。。说起来,我是真想念从前呵。。。”
苻融心头咯噔一下:绕来绕去,终究还是说到这上头了。。。
“阿融你是个仁德之人,讲究顺应天命,我亦省得。。。嘿嘿,如今连鸠摩罗什这等大贤亦道天命在我大秦,阿融你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苻融一咬牙,也顾不得话儿中不中听,沉声道:“从前也不曾听说鸠摩罗什有过这等言论,如何此次道安大师在王兄面前进言,这般巧便闹腾出一个鸠摩罗什来?事出蹊跷,王兄三思啊!”
苻坚气得脸色大变:“难不成阿融的意思,孤家以扫平燕、代、凉之功,竟当不得这天意一丝垂青?”目光炯炯,直射苻融!
“臣弟焉是此意?”苻融仰头不避:“然忠臣直谏,臣弟一日不敢忘矣!”
苻坚冷笑连连:“便只你一个是忠臣?慕容道明,朱肜他等都是奸佞?”
“说起慕容垂。。。此人一向少言寡语,先前朝中议论伐晋时候,也不曾见他有过什么说道。最近却一反常态,极力鼓吹南征。。。哼哼,保不齐与什么奸人勾搭上了。。。”
苻坚气急反笑,陡然一指自己,拔高声音叫道:“好教你得知,你嘴里这位奸人,不是旁个,正是你兄长苻坚!”
苻融闻言先是一呆,随即恍然,叹了口气,兀自不服道:“王兄明察!慕容垂龙虎之姿,必不甘久于人下。此人扇风点火,少不得有什么狼子野心!”
苻坚冷笑不已:“狼子野心?孤家扫荡六合,甚么狼甚么虎碰到了孤,也只有乖乖趴下!”顿了顿,又道:“阿融,你等口口声声江东正朔未可伐,只宜徐徐图之。。。好!今日孤便与你论论这里头的道理。”
苻坚怒意未歇,语气却变得沉静异常。苻融听在耳朵里,心头一沉,晓得王兄这是动了真怒了。
“你等总说再拖个十几二十年,静待江东出个昏庸无道之主,自取灭亡。。。可若是江东出了个中兴之主,又该如何?”
“就按你等所言,江东犹为正朔,我大秦须休民养德,收取人心。嘿嘿,可你等也不想想,我氐人本为小族,而鲜卑、羌、羯、汉皆人众,若是拖个几十年下去,只怕我氐人愈少,而他族人丁反倒愈多。。。若那时还不曾混一天下,你说说,这大秦还剩几分人心?”
“阿融,如今我大秦国势正盛,你我兄弟亦春秋鼎盛,这才能压得住天下英豪,收为己用。此时不取这天下,万一子孙不肖,则悔之晚矣!只有尽早一统天下,绝了天下人的异心,方可自成正统,长治久安,立万世基业!孤意已决,绝不流患于子孙!”
苻坚一句紧似一句,铿锵有力,振聋发聩。苻融哑口无语,竟是无言反驳。
这世间万事万物,真要论起来,恰如一枚五铢钱的两面,哪一面都有自己的理儿。苻融他等自有不伐晋的道理,可苻坚这番说道严丝合缝,你又怎能说他不在理?
倒也不是说苻坚一番话真个说动了苻融,只是苻融听完这番说道,心里明镜也似:王兄心中如此之想,则伐晋之意已决,再劝下去徒损兄弟君臣情意罢了。既然如此,也别再浪费口舌,还不如早早换了心思,瞧瞧怎么打好这场大仗,力保大秦万世基业。
于是空荡的大殿里,苻融一拜到底,长声道:“敢不为王兄分忧?此伐晋之役,臣弟请为前驱!”